“吉庆和二蛋儿忙又站起身,齐刷刷地叫了一声,这回却不再迟疑了。
“听他那个呢,啥婶不婶的。”
胡胖子的媳妇格格笑了一声,坐在了一边,顺手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了一笸箩蒜,一边剥着一边问:“俩兄弟杨家洼的?”
吉庆和二蛋儿连忙点头应了。
“那可是好地界儿,比我们那儿强多了。”
“婶也是下面庄儿的?”
吉庆喝了口水问。
“可不,高台儿的。”
高台儿吉庆知道,大概离杨家洼有五六十里地的路程。
“瞅着婶儿可不像呢。”
吉庆堆着笑,小心的说。
“咋不像?抖搂抖搂照样儿掉土渣儿。”
女人笑得越发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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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地界儿可比不了你们杨家洼,要地有地要水有水,我们只能打地里面刨食儿,看老天的脸儿吃饭呢。”
胡胖子慢悠悠地搭了话。
“可不,杨家洼多好,都说是宝葫芦呢。”
女人应和着。
吉庆和二蛋儿没和人这么样的聊过天,初时也不知道咋去接茬,只好哼哼哈哈地支吾着。聊了几句,被胡胖子两口子的随和感染着,慢慢地也轻松了下来,有问有答的倒也是那么回事儿了。
“小哥俩都多大了,该娶媳妇了吧?”
胡胖子媳妇又问。
“早着呢,我刚初中毕业,他还没毕业呢。”
吉庆忙说。
“诶呦喂,这可不像。”
那女人定睛瞅过来,又看看胡胖子:“我还以为得二十多了呢。”
“看你那眼神吧,非得把人说老了你才算完。”
胡胖子笑着数落着自己的媳妇。
那女人又仔细的端详着吉庆和二蛋儿,眼神儿翻过来掉过去在两人的脸上踅摸了一会儿,扑哧又乐了:“这仔细一看还真不大,半大小子呢。”
说完用下巴颏点着二蛋儿,“这兄弟一看就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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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点着吉庆,“这兄弟可真不像。瞅着眉眼吧,是个半大小子,可你瞅瞅这身板,活脱一大小伙子了。”
“人家那是干活儿干出来的,你当都像咱家那小子?跟个秧子似地?”
胡胖子白了媳妇一眼。
“可不,要说还得是咱庄稼地里养人,来县上几年,身子骨都孬了。”
女人不但不恼,却还频频地点头。
将近晌午,已经陆续有客人进来。
女人麻利地收拾了桌子,站起身招呼客人,一一安顿好后又对着胡胖子说:“一会别让哥俩儿走了,在这吃。”
吉庆和二蛋儿赶忙站起来:“不了不了,还得回呢。”
“回啥回,吃完了再走!”
胡胖子瓮声瓮气地说。
“真得回,出来太早,家里不知道呢。”
吉庆忙着解释。
胡胖子扭头瞅着自己的媳妇,正好女人走过来,听见吉庆的话并没太勉强,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回吧,下回!下回一定要吃了再走,中不?”
“中中。”
吉庆和二蛋儿连声的应了,迈了步子往外走。
“钱结了么?”
女人在后面追着问了一句,胖子嗯了一声儿,晃晃悠悠送哥俩出门。
正逢中午下班时刻,街上人来人往的变得热闹。一辆辆自行车在不宽的街道上轻快地掠过,连串的铃声清脆悦耳。倒也有不慌不忙的,拎着的提兜慢悠悠地走。偶尔一两个熟识的,远远地和胡胖子打着招呼,而胡胖子却背着个手故作矜持地频频点头,那模样竟咋看咋不像个厨子。
吉庆被胡胖子的故作姿态弄得有些想笑,却又不敢,只好忍着,推脱着让他止步。
胡胖子站在台阶下依旧背着手,脖颈子扬得老高笑模滋儿地寒暄,嘴角叼着根儿烟,袅袅的烟雾熏得一对小眼眯成了条缝儿,那张泛着油光的胖脸却越发地趾高气扬。
“胡哥!胡哥!”
冷不丁的,一声尖利的喊叫从街对面传来,随着声音,一个身影飞快地在游走的行人中穿行而过,瞬间便闪到了正推搡着的三人面前。
胡胖子疑惑地去看那人,眼神中似曾相识。可吉庆和二蛋儿定睛一瞅,竟愣住了。这人他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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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1)
静静的辽河
(一)
一觉醒来,我便不可思议地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睁开惺惺松松的睡眼,我
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一个陈旧不堪的外星球上,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其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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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陌生。与家里惨白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间陈旧的屋子四面的墙壁以
及天棚,全部用废旧的报纸一层一层地裱糊起来,哇,长着大鼻子的赫鲁晓夫什
么时候爬到了天棚上,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哼,我冲他扭了扭鼻尖,将目光挪
移开他那个奇丑无比的大圆脑袋。
我左右环顾起来,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东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年画,一
位解放军叔叔正喜笑颜开地给一个幸福的胖娃娃理发,看着那可笑的姿式,我敢
打赌,这位解放军叔叔的手艺,比起阿根叔来,强不了多少;西侧的墙壁亦有一
幅年画,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衣衫蓝缕,高抬着性感的大肥腿,一
只细嫩的脚尖竟然能够支撑住整个丰硕的身体,真是让我不敢想象。她激动不已
地手抚着红旗,热泪盈眶。
我又将目光向头置上挑了挑,头上油漆斑驳的窗户是单层的、呈着讨厌的深
蓝色,一块紧邻一块的长方形玻璃透射着朦朦胧胧的暗光,在单层木窗的最上方
有一排长长的四方形小木格,裱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纸,有些地方已经被可恶的冷
风撕裂开几道细窄的缝隙,嗖嗖嗖地狂灌着丝丝凉风。
贴满废报纸的天棚上,孤零零的悬挂吊着一只昏暗的小灯泡。纸棚由中央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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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缓缓向两侧低垂下来,在与方木格接合的地方,非常显眼的挂着一个小竹蓝,
上面盖着一块洁净的花手绢。
「咪——,」
一只深黄色的,浑身布满虎皮似条纹的小花猫懒洋洋地爬起身来,悄悄地走
到我的头置旁,无比机警地嗅闻着我的脑袋,那尖尖的,细长的触须,险些没剌
到我的眼睛,我冲它友好地笑了笑,轻轻地伸出小手,小花猫身子一跃,非常灵
巧地躲开我的抓摸,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我冲它摆摆手,可是,小花猫根本不予理睬,它将眼睛微闭成一条迷缝,转
身离我而去,安然地坐在土炕的尽头,有来道去地舔吮着毛茸茸的利爪,继尔,
又用利爪不停地揉搓着可爱的小脸蛋。
「哦,陆陆,你醒喽!」
正当我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着,姑姑悄悄地坐到土炕的木沿上,温情脉脉地
注视着我,一只细嫩的玉手热切抚摸着我的面庞,梳理着我的头发,看到我怔怔
地望着小花猫,姑姑温柔地说道:「陆陆,小猫洗脸,一定会有客人来,嘻嘻,
这不,我的大侄子,来奶奶家串门喽。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贵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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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你睡醒啦?」
听到姑姑的话音,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妇人面带微
笑,一双慈祥的眼睛里充溢着无尽的爱怜,和善地问我道:
「大孙子,你饿了吧?」
老妇人一边亲热地问候着,一边用她那结实的、生满硬茧的、比普通女人略
显粗大的手掌轻轻地抓摸着我的脸庞。啊,奶奶,我依依稀稀地记得,眼前这位
老妇人,就是我的奶奶。奶奶贪婪地抚摸啊、抚摸啊,直把我抚摸得好难为情,
啊,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认真地抚摸过我啦,我的身体感觉着暖洋洋的。
还没容我回答,一只余温尚存的煮鸡蛋已经塞到我的手里:「吃吧,」奶奶
非常自信地说道:「刚煮好的,还热乎着呢!」
「嗨,这个老鳖犊子!」
我握着温热的鸡蛋正在发楞,土炕的尽头,传来爷爷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
嗓音:「你倒是把鸡蛋皮给他剥掉哇,他咋吃呀?老鳖犊子!」
「爷爷,」
听到爷爷的话音,我扑楞一下跳起身来,握着热乎乎的煮鸡蛋,不顾一切地
扑向了我亲爱的、我敬爱的老爷爷:「爷爷!」
「嗷哟,挠哇!」
爷爷张开干枯的双臂,一把将我搂抱住,因过于激动,他喊叫的声音都走了
调,同时,瘦弱的病体剧烈地颤抖着:「嗷哟,嗷哟,嗷哟,……,大孙子,真
挠哇,还记得爷爷吶!……」话没说完,一串混浊的老泪哗地涌出爷爷那暗淡无
光的眼眶,爷爷即兴奋又伤感地抹了抹面庞。
望着热泪纵横的爷爷,我心里好生纳闷:挠哇!挠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呢?以前,在我家里,我也时常听爷爷念叨这两个字,从爷爷的口气和语调里,
我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应该是一种语气助词,用来强调一些什么。
嗨,此刻,我没有心情去分析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我搂着爷爷的脖子,非
常委屈地向爷爷诉说道:「爷爷,爸爸打我了!」
「嗯,挠哇,」
爷爷立刻停止了抽泣,表情严肃地望着我:「真的?这个兔崽子,你等他回
来的,爷爷一定好好地收拾收拾他,挠哇,……」
「来,大孙子!奶奶给你剥鸡皮,」
(。。)
奶奶一边剥着鸡蛋皮,边指着身旁一位跟她几乎一样苍老的妇人对我说道:
「她是你大姑,」
「嗯,」
我满脸疑惑地盯着老妇人,心中嘀咕道:怎么,她,也是我姑姑,一个看上
去跟奶奶年岁不相上下的老妇人?老妇人似乎猜出了我的心事,她和蔼地冲我笑
笑,慢声细语地说:「大侄子,大姑老喽,跟你奶奶一样,已经成老太婆喽!」
「是啊,」
姑姑抚着我的肩膀说道:「大侄,以后,你就叫她大姑,我,」
姑姑指着她自己对我说:「你就叫我,二姑吧!」
「妈哟,」
在苍老的,与奶奶年数差不多的大姑身旁,坐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一
只小嫩手怔怔地指着我,喃喃地问大姑道:「妈哟,他,是谁啊?」
「哦,」
大姑介绍道:「他,是你大舅的儿子,你的表哥啊,」
看到我望着小女孩发呆,二姑对我说道:「嘻嘻,她,是你大姑的老闺女,
你的表妹,小蒿子!」
「嘿嘿,」
我冲着表妹小蒿子笑了笑,觉得她的名字很可笑,小蒿子冲我挤了挤圆浑浑
的大眼睛:「哟——,」
「她,」
我正与新结识的表妹小蒿子,面对面地挤眉弄眼着,奶奶轻轻地拽了拽我的
手臂,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在土炕下边,站着一个年龄与我相仿,个头稍稍
高出我半头、脑袋后面梳着两条乌黑发辫的小女孩,奶奶指着她,对我说道:「
大孙子,她,是你的老姑!」
豁豁豁,我的老奶奶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真是老糊涂了,简直是糊涂透
顶,不可救药。与你年纪差不多的老妇人,你让我叫她做大姑,这,也就罢了,
我——,认了。可是,就她,如果我没猜,她很有可能还没有我姐姐的年龄大,
这,也让我叫姑姑?还什么老姑、老姑的吶,嗨嗨,这是哪跟哪啊,唉,全乱了
套。
「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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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我开口,一直默默地站立在土炕边的小女孩,听完奶奶的介绍,突然
欢快地张开手臂,热情地握住我的双手,同时,张开小嘴,叭嗒一声,在我的右
脸上重重地吻了一口,然后,又一本正经地,非常得意地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我
说道:「陆陆,叫我老姑,快叫我老姑啊,来,让老姑好好地希罕希罕你!」
说完,她又重重地吻了一下我的左脸,顿时,一股股清香的、小女孩特有的
气味,热滚滚地扑进我的鼻息,我贪婪地作了一阵深呼吸,随即抹了一把脸蛋上
的口掖,很不友好地嘀咕道:「不,」
我拚命地摇晃着脑袋瓜,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身材还没有姐姐高的,所谓的
「老姑」,我突然发现,她的下颌有些与众不同,比普通的小女孩稍显长些:「
不,不,你这么小,长得还没有我的姐姐高呢,我凭啥叫你姑姑啊,叫你大下巴
还差不多!」
「哈哈哈!」
满屋子的人,顿时轰堂大笑起来,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议
论起来:「这小子,好调皮!嘻嘻,」
「真够机灵的,一见面就给老姑起了一个外号!」
(。。)
我发现,她们的话音以及语调,非常地特别,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总是自
觉地或不自觉地拉着尖细的长声,尤其是她叫妈妈的时候,她们总是这么叫「妈
哟——,妈哟——,」乍听起来,很是别扭。
爷爷笑吟吟地拉着我小手:「大孙子啊,跟长辈可要有礼貌哦,怎么能给老
姑随便起外号呢!」
「这混小子,」
奶奶佯怒地教训我:「嘿嘿,这混小子,怎么能这样讲话,她是奶奶和你爷
爷的老闺女,你当然得叫她老姑喽!」
「那,那,」
我依在爷爷的怀里,顽皮地说道:「那,我就叫她大下巴姑姑吧!」
被我称谓大下巴姑姑的小女孩,受到我无端的羞辱,原本嫩白的脸蛋腾地红
胀起来,满脸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一滴无比委屈的泪
水,在秀美的眼眶里直打转转,她恶狠狠地瞪了瞪我,然后一把将我推开,转过
身去擒着满眼的泪水飞速地跑出屋外。
「哎呀,」
(。。)
咕咚,痛哭流涕的小女孩一头撞在一个正向屋里走来的小脚老太太的身上,
老太太惊叫一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菊子,你这是咋啦!」
「看看吧,」
爷爷耸了耸干瘦的双肩:「老姑生气了,老姑让你给气哭了!」
「我渴,我渴,」
我故意将话题引开:「我渴,我渴,……」
「哦,」
奶奶闻言,立刻迈起可笑的,脚面高高隆起的双脚,慌忙走出屋外,很快,
她端着一只让我直想发笑的大木瓢,走到我的面前:「给,这是奶奶新打上来的
水啊,快喝吧!」
我接过大木瓢,仔细地审视一番,望着黝黑的瓢底,我迟疑起来,认为有些
骯脏,然而,在奶奶亲热的目光之下,我还是张开嘴,勉强地喝了一小口。
我咕噜一声,将清水咽进喉咙管里,立刻感受到一股难奈的苦涩,我吧嗒吧
嗒一下嘴唇,望着仍旧一边指点着我,一边继续叽叽喳喳的人们,我突然觉得他
们的语调,与清水那苦涩的味道,何其相似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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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原来,常年喝什么样的水,说出来的话,便会不可避免地带着这种水的
特殊味道。
「五嫂哟,」
刚才被小女孩险些撞倒在地的小脚老太太双手轻抚着病态的,严重浮肿的面
庞,冲着奶奶嘟哝道:「五嫂哟,你看看,我是不是又胖了?」
「还行,」
奶奶安慰道:「还行,没有昨天严重!」
「哦,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么漂亮啊!」
听到奶奶的话,小脚老太太放下手来,她一回头,看见土炕上的我,便晃晃
悠悠地走到炕沿前,手扶着炕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戴着小圆帽的脑袋非常可
笑地哆嗦着:「好漂亮的孩子啊,细皮嫩肉的,」
「我大孙子!」
奶奶自豪地说道,脸上扬溢着无尚的幸福之色:「我大孙子,我大孙子,我
大孙子,……」
奶奶反复嘀咕着,仿佛永远也嘀咕不够,末了,她终于收住口:「大孙子,
她,是你范奶奶,咱们家的房客!」
爷爷转过头,瞅了瞅窗外:「哎哟,日头都挺老高喽,我该打猪草去了!」
说完,爷爷将身体挪到土炕边,他刚刚低头拽过布鞋,突然又痛苦万状的干
咳起来,老迈的大姑说道:「爹,身体不舒服,就别去啦!」
「没事,」
爷爷坚持道:「不动弹动弹哪行啊,这么一大家子人,……」
「爷爷,」
我张着双手嚷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打猪草!」
「嘿嘿,小兔崽子,穿上鞋,走吧!」
「大孙子,」
奶奶劝阻道:「你刚坐了这么老远的火车,不累吗,歇歇吧!」
「不累,我不累!」
我尾随在爷爷的身后,走出屋子,当我迈过高近膝盖的门槛时,迎面而来的
一个大树根立即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我瞪着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大树根放置在
黑漆漆的灶台旁,胡须般的根茎尤如章鱼的触角,毫无规则地四处伸展着,那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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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怪状的憨态,看得我心里暗暗发笑。
大树根的上端研磨得又平又展,又光又滑,中央放着把寒光闪闪的大菜刀,
还有几根半截绿葱。
绕过硕大的树墩菜板,再次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便来到奶奶家宽阔的院子
里,回头望去,是一栋高大的、青砖灰瓦的排字房,往前瞅去,秋天红灿灿的阳
光映照在硕果累累的、略显黄枯的菜叶上,几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在
秋风的吹拂之下,大院的门口有一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柳枝随风飘
舞,哗哗作响,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大柳树的旁边,有一眼深不见底、竖立着一个奇特大辘轳的古井,井边有一
块用整块的大石头凿岩而成的蓄水池,里面有几件尚待洗涤的衣物。一条清澈见
底的小溪从院门前缓缓流过,十数只可爱的小黄鸭呱呱呱地唱着欢快的歌曲,悠
哉游哉地嬉戏着,我一步迈到由数块石板铺就的小桥上,冲着小黄鸭摆摆手,小
黄鸭们呱呱呱地报以热切的问候:欢迎,欢迎,欢迎我们尊贵的小客人。
走过石板桥,便是一望无际、苏缓迂回的沙石公路,路边伫立着一栋栋古朴
的,青砖灰瓦的民宅,公路的两侧栽植着整齐的大柳树,不知疲倦的鸟儿伫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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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喋喋不休,时尔成群在从我的头上一掠而过,顽皮地挑逗
着我:嘻嘻,来啊,来啊,来玩啊,这么高的大树,你能上来么?嘻嘻,你能抓
住我么?
「哎哟,」
我和爷爷刚刚迈上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抱着婴孩的矮小女人,爷爷对我说
道:「大孙子,那是你三婶,这不,回娘家串门,回来了,三媳妇!」
说着,爷爷冲着又矮又瘦的三婶喊道:「这是才车火车啊,」
「哎,」
三婶答应一声,看到躲在爷爷身后的我,立刻堆起了笑脸:「哎哟,这不是
陆陆么?」
「快说,」
爷爷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快叫,三婶好!」
「三婶好!」
「哎,好孩子!」
草草告别了三婶,我站在公路边,放眼望过去,一片片无边的金黄色尽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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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刚刚被放到的玉米杆凄惨地悲泣着,一堆堆采摘下来的玉米穗,泛着黄橙橙
的金光。
薄薄的雾气弥漫着无边的大地,一群群劳作着的人们弓着脊背,好似朵朵云
块,缓缓地,井然有序地飘向远方,渐渐地消失在薄雾之中。
我跟在爷爷身后,踏着纷纷扬扬的玉米枯叶,迈过一道道根茬丛生的□沟,
在雾气的尽头,奇迹般地出现一条高高的堤坝,爷爷转过身来,爱怜地问我道:
「大孙子,累不累,能走动吧,要不要爷爷背你啊!」
「不累,不累,爷爷,我不累!」
「那好,」爷爷背着柳条筐,干枯的手指着眼前的堤坝,说道:「大孙子,
到啦,前面就是辽河喽!」
「冲啊!」
爷爷和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堤坝下,我鼓起最后的一丝气力,大吼一声,
呼地冲上陡峭的土坡,爷爷笑合合地叮嘱着我:「哎哟,慢点,慢点,小心别摔
下来哟!」
「啊——,上来啦!」
我一口气爬上堤坝,兴奋得手舞足蹈,爷爷掏出小手绢,轻轻地擦抹着我汗
淋淋的额头,他指着脚下滔滔的河水,感慨万分地对我说道:「大孙子,这,就
是辽河!」
「哦,」
我拉着爷爷的手,默默地伫立在高高的堤坝上,秋风徐徐袭来,热情有加地
翻卷着我的发际,不拘小节地拥抱着我的身体,大大咧咧地吹拂着我的面庞。
我理了理散乱的黑发,微微低垂下头,脚下茂密的草丛沙沙作响,充满深情
地冲我摇头摆尾:来啦,你终于来啦,你知道么,你的根,在这里,在这条静静
流淌着的辽河畔。
凉意丝丝的秋风从我的身旁一闪而过,无情地冲击着脚下缓缓流淌着的辽河
水,泛起微微的涟猗,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柳树枝声,奏响起一曲舒宛悠长、深遂
如歌的行板,听得我胸襟荡漾,禁不住怆然欲泪:啊——,辽河,辽河,没有华
丽艳美的容貌,没有矫揉造作的妩媚之态,你是那么的纯朴,你是那么的深沉,
在油彩浓郁的秋色之中,无怨无悔地流向苍凉的远方,哗哗哗地、如泣如述地感
叹着人世间的苍海桑田、悲欢离合、世态炎凉。
(。。)
……
(二)
「啊——,」爷爷扶着我的肩膀,指着缓缓流淌着的辽河说道:「大孙子,
往那边走,就是辽阳,……」
「哦,」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爷爷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往这边走,就是鞍山!」
「那,」
我指了指辽河的正前方:「爷爷,往那呢?」
「沈阳!」
爷爷答道:「往那,是沈阳,再往北,就是边外了!」
「边外?」
我迷茫地望着爷爷,心里感到很是困惑:边外?什么是边外,在家里,我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