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照他心性,当再不可能娶姜成君才是,那梦境中,却并非如此,看来姜成君定还有她不知晓的秘密。
刘徇却无心再论此事,只重又将她压回榻上,抽丝剥茧般揭开她层层衣袍,俯下|身去,稍带急切道:“何必言旁人败兴?我已好几日未碰你,今日换个新鲜的可好?”
阿姝面上好容易消退的绯色又尽数回来,半眯着雾蒙蒙的眼,任由他摆弄。
……
却说第二日,刘徇离去前,忽然想起姜成君之事,犹豫片刻,嘱咐道:“姜姬年岁不小,听闻过去于长安遭遇些变故,才迟迟未嫁。姜太常于我有恩,我该报答才是。阿姝,你这数月且暗中托人去寻些年岁与家境皆适中的子弟,我看姜瑜也算个人物,此番出征并州若能立功,我便好好犒赏,待他再得封赏时,便替姜姬做媒,如此,也可令她姐弟二人风光些。”
阿姝点头应了,当日便亲自去城中寻了几位郡官与大户的夫人们,未说目的,只托其留意二十五六,人品端庄的官家子弟。
虽说时人循周礼,男子三十而成家立室,可寻常之家,为繁衍子嗣生息,男子及冠,女子及笄便论婚嫁,更有许多贵族子弟,为早早继承家业,未及冠便已成婚,如刘徇这般,年过二十五才娶妻之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饶是如此,这些妇人们看着阿姝身为萧王后的面子,皆满口答应下。
阿姝自外头回信宫后,又提笔写了封书信送往邯郸,交给兄长。一来,她料想赵郡郡守孙和等郡官,乃至其他大族,定会因赵氏与刘徇的姻亲关系,而越发追捧拉拢,便写信去告知兄长,刘徇之城府深不可测,不能小觑,又叮嘱他千万与这等人保持些距离,更勿以刘徇姻亲自居,以免日后生祸事;二来,也好催一催派往长安去打探消息之人。
谁知,信才送出未有多久,沉寂了许久的信宫中,却忽有噩耗传来——仅余下的服侍樊夫人的郭媪,满面惶然的自院中闯出,高声哀呼道:“夫人——夫人就要不行了!”
其声之凄厉,令人悚然。
阿姝在院内时,便已听到声响,还未赶去,冯媪便已匆匆而至。她平板的面上难得有一丝惋惜与倦色,稍行礼后,便道:“婢已派人去告知大王与子郁公子,夫人还吊着最后一口气,眼看约莫半个时辰,便要没了,如今还请王后示下。”
阿姝心中有些怅然与唏嘘,虽说樊夫人曾几番陷害于她,可到底是刘徜遗孀,心中有恨不足为怪,她对樊夫人也生不出太多仇怨来。
先前刘徇便说过,樊夫人大约撑不过秋日,果然如今秋狝方过,便不行了。阿姝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她的一双儿女:“媪,破奴与阿黛如何?”
冯媪道:“王后放心,两位小公子还年幼,离了母亲这数月,已渐渐的不大哭闹了,此刻有乳母哄着,应无大碍。”
幼年丧母,即便不大经事,心底也定会留伤。阿姝对此知之甚深。她不过一瞬思量,便吩咐道:“烦请媪先去预备替夫人治丧事宜吧。她虽犯了大错,到底也不能外宣,况大王也只道不教她入东郡祖坟,为了故去的长兄的面子,也要好好治丧。我先去瞧瞧破奴与阿黛,亲眼见了,才好放心。”
冯媪见她虽无太多哀色,却也不幸灾乐祸,反而关心起两位小公子,一时有些欣慰,领命便下去了。
……
冯媪居处,乳母正与破奴与阿黛缓缓的解释,樊夫人将要不在人世。
破奴本就聪颖,年岁也稍长些,听了乳母道往后将再没有母亲,只懵懵懂懂的点头,片刻后,倔强抿起的小嘴便瘪了瘪,眼泪吧嗒吧嗒落下。阿黛尚幼,见兄长哭了,也渐渐的张嘴嚎哭起来,连手中捏着的泥狗落在地上摔碎了也顾不得去捡。
阿姝恰行至屋外,见此情景,蓦地想起年幼时,渴慕母亲时的伤心与无助,不由鼻尖一酸,便红了眼眶。
她快步进去,蹲下|身来,将两小儿搂在怀里,一面拿了巾帕替他们擦泪,一面柔声的哄:“乖小儿,不哭不哭,叔母疼。”
这些时日,两小儿日日都要到她处问安,她也常将人留下玩耍,更时时的送些吃食、玩物过去,他们渐渐的也不再胆怯,与她亲近了不少。
破奴抽噎着一边以手背抹泪,一边可怜道:“叔母,我,我要,阿母,我要阿母……”
阿黛也跟着兄长喊:“阿母,要阿母……”
哭闹一时难停,阿姝只得耐心的哄劝,时不时轻拍他们的背,以免呛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孩子哭得累了,这才渐渐倒在她怀里沉沉睡去。熟睡时,两张占了泪痕的小脸,仍是一抽一抽的,时不时皱皱眉,瞧得人格外心疼。
阿姝胳膊酸麻,却不敢挪动,生怕好不容易睡去的孩子又惊醒了继续哭闹。
屋里静悄悄的,乳母在旁看着也红了眼眶,低声道:“两位小公子年纪小,又已有近两月未曾见过夫人,也不大因此哭闹了,想不到今日却还是这样伤心。”
阿姝轻叹一声,摇头压低声音道:“鸦有反哺意,羊有跪乳恩。再小的稚子,也都懂得思慕生母。我幼时未见过生母一面,从来由父兄抚养长大,懂事后都时时的渴求母亲,更何况这两小儿?”
想起过去种种,她眼里也渗出些泪意,垂首望着渐渐安稳的破奴与阿黛,心生怜意,低声嘱咐道:“往后,也勿在孩子面前提樊夫人的坏处。叫为子女的知晓母亲的不好,委实太残忍了些。”
如她自己,便是经历了许多,才真正看清了章后的丑陋面目,那样的失望与痛苦,不必再教这两个无辜小儿再经历一遍。
乳母应下,才起身至屋门处,欲将方才阿黛摔落在地的泥狗残片收拾起,却忽然见门边立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刘徇。
乳母赶紧弯腰行礼,唤了声“大王”。
刘徇未动,暮色照在他宽阔的背影上,于屋中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一手扶着门框,俊容上满是复杂神色,一双眼正直直的盯着屋中女子。
方才他与樊霄二人恰都在衙署中,闻讯便径直赶回。樊霄自然悲痛欲绝,一入宫中便直奔樊夫人居处,未作停留。他稍有犹豫,并不愿去,却有婢来报:“夫人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大王前去。”
许久未有人气的院落忽然多了来来往往的许多人,已瘦成一把枯骨的樊夫人仰面躺在床上,眼窝深陷,发如枯槁,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自胸腔间响起,剧烈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被衾,因无力转头,眼珠子还直勾勾的转向屋门处,仿佛吊着最后一口气般,不停的喃喃着“仲渊”。
刘徇挣扎片刻,终还是入内。屋中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令他行至床边,垂眸望着床上那将死之人。
樊夫人瞪眼望着他,忽然扯动嘴角,费力的笑了声,声如蚊蚋:“仲渊,你记得……我,我的话,善待……破奴,与阿……黛……”
她说罢,便似如释重负般,垂首闭目。
一时屋中皆静。
刘徇脑中眼前飞速闪过许多零碎片段,既有兄长死后的惨状,大嫂凄厉的指责,还有阿姝哭泣的模样,章后凶恶的模样……
好半晌,他于一片哀哭声中缓缓步出,不知不觉便行至两小儿处。
此地尚清净,仿佛将方才那边凄惶气氛全然隔绝。
他听到那小女子在屋中耐心的哄着小儿入睡,又听她与乳母的种种交代,只觉心里仿佛纠了一团乱麻,越绞越紧,令他动弹不得。
第60章 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