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近两月鏖战,刘徇派出多路军分而袭之,终于大胜,将薛襄的泱泱十万大军赶出冀州,狼狈败退并州。
一时,冀州境内官民皆额手称庆,刘徇所过处,皆有无数人争相夹道观望,拂衣顿足,且歌且舞而迎,盛况非常。
他抵达邯郸那日,孙和与赵祐二人引众人亲至城门处相迎。
大军有不少已由诸将先率归去,余下的则驻扎城外。刘徇只带数十人轻骑入城。
远远的,他便见城门处人头攒动,不少人迎风而立,正等候他入城。
他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薄唇也不由自主抿紧,稍放慢速度,目光仔细的往人群中去搜寻。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参差的男子发冠,并未有女子身影。
他稍稍松了口气,重又夹紧马腹,促马前行。心中却涌起一阵怅然与失落。
孙和等见人靠近,赶忙上前,换上恭敬谦卑的态度,将人迎入城中,一路相送,往赵氏土地去。
因着赵姬的缘故,人人皆以为他不该宿驿站,该往赵氏宅中去。
刘徇着意的观察赵祐的神色,妄想瞧出些蛛丝马迹来,却只见他面色如常的笑道:“大王,多日未见,阿姝定已等在府中了。”
甫听阿姝的名字,刘徇微微晃神,并未接话,只顾左右而言他:“听闻君山不久前喜得麟儿,倒是我疏忽了,未送上贺礼。”
说起儿子,赵祐面上露出自豪的笑意,连连摆手道:“哪里敢要大王的贺礼?昌儿才满百日不久,我只盼他能平安喜乐,再无他求。”
他说得坦荡,似乎对此毫无介怀。倒是刘徇听在耳中,莫名的心虚。
妻兄得子,他未有问候,着实说不过去。当时他心里始终记挂着章后的信,无暇旁顾,此时想起,才觉疏忽。
一路行至府邸,与孙和等人道别后,才踏入府中。
前厅处,阿姝与邓婉二个带着昌儿,已然等候多时。
邓婉气力尚未全然恢复,昌儿便由阿姝抱在怀里。
刘徇入内时,便见她正摇晃着臂弯,口中轻哼着赵地童谣,面上全是温柔的笑意,仿佛对怀中小小的稚子爱进了心窝里。
他脚步一滞,心口像被蜜蜂蛰过一般,有些痒又有些疼。
半年未见,她似乎身量又抽高了,腰肢束在衣带中,愈显纤细,也不知是否因怀抱昌儿的缘故,从前尚带着少女纯稚天真的姝丽容色,此刻也因了一分成熟温婉之气,越发令人惊艳。
她抬眸瞧他,目色流转,颊边梨涡加深,笑盈盈过来,冲他柔柔唤了声“大王”。
刘徇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离去不过数日,此刻婷婷立在眼前的女子也好似早知他不久便会归来。
他没说话,只怔怔望着她的面庞,一动不动,心口积压的许多猜忌与戒备,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都消失了。
赵祐与邓婉只当二人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不便打扰,便十分自觉的带着孩子先回了屋中。
前厅中只剩阿姝与刘徇二人。
他心底纷乱,仓促笑了笑,便转身往寝房而去:“赶路有些乏了,先回屋去吧。”
赵府的路,他早已熟记于心,不必旁人指引,便兀自行在前。
阿姝轻提裙裾,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也不忘回道:“浴汤已备好,饭食也温着,大王尽可好好歇息。”
入屋中,她又忙着亲自替他宽衣净面,殷切又体贴,仿佛先前他数月的冷淡毫无怨言,倒令他心中莫名的愧疚不安。
他望着眼前看似面目温和,毫无棱角,实则自进屋后便再未与他对视的女子,胸中涌起些烦躁,也顾不得有婢子在,直接伸手自背后将正就着铜盆绞巾帕的她扯进怀里。
女子发鬓衣料间的浅淡馨香钻入鼻间,抚平他的躁郁。
“赵姬,这些时日,你可好?”他将脑袋搁在她肩侧,低低问道。
这一声生疏而别扭的“赵姬”,已许久未听到。
先前他在此时,日日都亲昵的唤她做“阿姝”、“小儿”,如今倒是变了。
她手上动作微顿,转瞬又恢复自然,一面将手上水渍拭干,将巾帕交予婢子,令众人下去,一面尽力微笑,眼眶却悄悄红了:“蒙大王关怀,我十分好。”
实则她并不好。
若说先前闲居时尚轻松愉悦,两月前,大军袭来,他却迟迟未见回信的那几日,着实令人焦心失望。
她常常自省,是否自己哪一处行差踏错,令他从此厌弃。她甚至时时担心,这一世重生,也要如上一世般,虽不是因他而死,最后却要命丧他手。
如此惶恐不安,身边却无人能诉,就连兄嫂也不能。
她忍着惊惶过了这样多时日,尚未问他为何这般冷待,他却要问她过得好不好。
他听出她话中最后那两个字带出的鼻音,心口蓦地软了许多,将人又搂紧些,沉默片刻,方沉沉道:“我并不好。”
他将她身子掰过来,对上她分明的黑白间,笼罩着朦胧雾气的双眸,决心将埋在心底多日的事抖露出来:“赵姬,你这半年来,可曾与你母亲有过交通?”
阿姝稍愣,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母亲乃是章后。
去岁冬日那封信浮上心头,横竖并未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犹豫片刻,坦然承认:“曾有书信往来。”
他握住她双肩的手倏然收紧,方才还算和煦的面色也冷下,秋日阳光透过窗棂照入,映在他侧脸,显得阴晴不定。
“你都同她写了些什么?”
她抿唇,抬眸静静凝视他已显出怒容的俊颜,方渐渐明白,原来他的反常,都源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