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小心翼翼望过去,但见他毫无愠色,一片和煦,方松了口气,点头躬身道谢。原本婢子守夜时,也都是在屋子外间,今日因萧王在此,她才特意谨慎些,生怕忽然有召。
她欲退去,刘徇却又将她唤住,照旧笑着问:“真定太子宿在何处?”
那婢子愣了愣,以为他有事要寻刘安,便伸手指指西面,道:“太子宿处在西院中,距此处隔了些距离,大王若要过去,婢去唤人将墙垣间的门锁打开。”
刘徇摆手示意不必,心下却了然,两处隔得远,赵氏兄妹还算懂分寸。
“孤有一事,要你去办。你勿与旁人说起,王后面前也莫说。”他面上笑意间,多了几分难言之色,低声道,“白日里,你替我瞧着,王后是否与真定太子有所接触。”
那婢子露出惊愕的神色。
他忙故作尴尬解释道:“今日王后受凉,不该再靠近染了风寒的太子。”他说着,又有几分苦恼与无奈,“可阿姝那性子,不愿我多加管束。明日她若去了西院,你便于我回来之时,煮一碗姜汤送来,如此,我便知夜里要记得替她盖好被衾,莫再教她着凉。”
这幅模样,实在是个宠妻无度的寻常男子!
那婢子惊愕之色渐消,转而生出无限的崇敬与艳羡。她隐约想起,阿姝归家后,似乎对萧王颇有些不满,也难怪萧王这样小心翼翼。
她遂点头郑重道:“大王放心,婢定不会教旁人知晓。”
刘徇这才心满意足,迈着轻快的步子悄悄回房睡下。
……
第二日一早,积雪融化大半,正是最为寒冷的时候,刘徇便又起身梳洗。
阿姝无奈,也只得撑着酸软的身子自温暖的被衾中爬起,迷迷糊糊替他穿戴,又跽坐在旁,陪他用朝食。
刘徇昨日已同赵祐谈好,这两日二人便要一同往邯郸各豪强大族间拜访游说,是以才过日出,便已离去。
阿姝在屋里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重起身。
未多时,却有西院中的仆妇来言,太子病得不清,喘气艰难,想请她过去瞧瞧。
阿姝想起昨夜见到刘安的虚弱模样,不由皱眉道:“太子有疾,当由医官去诊治,我去又有何用?”
那仆妇自然知道这道理,为难道:“若非实在无法,婢绝不敢来扰王后,实在是……太子言,若王后不愿去探望,便也不愿用药了。”
这话说得像个任性耍赖的小儿,毫无道理。
阿姝皱了下眉,心中有一瞬愠怒,深吸口气,想了片刻,方道:“既如此,我便去探望一番。”
西院卧房中,刘安面色潮红异样,双唇干裂,有气无力的半靠在榻边,困难的喘着气轻咳道:“赵姬——来了吗?”
一旁仆从摇头,苦口婆心劝道:“太子,疾病最忌拖延,咳喘是顽症,千万得保重才是,快请饮药吧!”
刘安直摇头,正想派人再去瞧,却听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不错,太子,身子是自己的,该好好爱护才是。”
阿姝面色微冷,自外踏入,停在距他数丈远的地方,挥手示意婢子将熬好的药呈给他,道:“听闻太子执意要我前来探望,我已来,太子可愿喝药了?”
刘安潮红的面颊微滞,转瞬又腼腆笑了:“我知道,你幼时便是个爱心软的,定不会忍心丢我一人在此。”说着,他不在推脱,主动接过药碗,一气饮下。
阿姝双眉拧紧,心底不悦更甚。他这样行事,根本就是捏着她的软肋要挟。
她也不愿靠近,只客气劝道:“太子,你我早已不是黄口小儿。我今日来此,并非因心软,只是不愿太子病情加重,连累我兄长。还望太子也为我与兄长考虑一二,切勿再如此行事。”
说罢,转身欲走。
刘安原本还愣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见她要走,赶紧唤她:“阿姝,我——我并非要连累君山,你误会了。”
她脚步未停。
他情急之下,跌下榻来,边咳边道:“我只想听你再唤我一声阿荸!”
幼时在邯郸的那些时日,鲜有人知他身份与病情,不会因此对他敬而远之。不过数日,却是他至今都少有的快活日子。
阿姝听到背后声响,脚步终是停下,却不敢回头。
她再如何迟钝,也该懂得刘安的心意了。
可莫说她早已忘了过去仅有数面之缘的情谊,便是她也念念不忘,如今已嫁作人妇,又还能如何?
“太子,我如今是萧王后,唤一声阿荸,也仍是王后。”
说罢,不再停留,径直离去。
刘安怔怔跌在地上,出神许久,才由仆从搀扶着坐回榻上。
那仆从是常年跟在他身旁的,见他黯然伤神的模样,心有不忍,将旁人都遣走,低声劝道:“王后说得不错,太子莫再想了……如今,连大王也要仰萧王鼻息尚能存活,太子又何苦如此?”
刘安饮过药后,呼吸渐平复许多,闻言面上顿生阴霾,双拳也渐握紧,喃喃道:“如今仰他鼻息,只是权宜之计。刘徇不过手持天子诏书,才在冀州斡旋。谁不知晓,太后与大司马时时忌惮于他,一旦利用完,他便要大祸临头……”
迟早要倾覆之人,又有何惧?
……
傍晚时分,刘徇归来,才回院中,便瞧见昨夜暗嘱咐的婢子,顿时眼皮跳了跳,生出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待他才踏入屋中,解下大氅,那婢子便已端着两碗姜汤入内。
阿姝替他拂去须眉间的风霜,转头望见姜汤,唇角弯出两个梨涡:“何时煮了姜汤?正好给大王祛祛寒。”
那婢子低着头不知该如何答,幸而刘徇轻咳一声,顺手端过一碗饮下,又将另一碗递过去给阿姝,答道:“是我吩咐的,你昨日受寒,该仔细些。”
阿姝一愣,也不知他何时变得这样细心,遂笑着接过饮道:“大王费心,我早已好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