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郁残兵早已不见踪影,己方士兵被狼咬伤了几十名,互相潦草包扎伤口。秦阳羽面色肃重地望了一眼远处苍茫雪山,下令退兵。
“狼群亦是被人驱使。”印云墨在他身后道。
秦阳羽道:“我知道。宛郁部落有种巫师,称为‘萨满’,很有些捣鬼作怪的妖术,我们吃过几次亏。”
“萨满,巫觋之术……”印云墨摸着下巴嘀咕,“不像是能制作出巨鹰傀儡的人。”
“王爷是被那头巨鹰所擒?之前听闻圣驾北巡,即将抵达雾州,皇上安否?”
“圣驾已进入雾州地界,约莫小半个月能到抚冥军镇,除了我比较倒霉,其他人应该都安好吧。”
秦阳羽松了口气,“还请王爷先随末将回去,安心在抚冥镇等候圣驾。”
印云墨微微一笑,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听说你把皇上派来的监军打得下不了床?这可是忤逆犯上的罪行,你好大的胆子。”
秦阳羽沉默片刻,桀骜地冷哼一声:“他自找的!”
雾州,怀朔军镇位于丘陵盆地、交通要道,其间两支水系流过,便于屯军与运输。镇内共有军堡二十四个,平均每四十里设一堡,沿长城延展开来,屯兵超过三万人。另有百姓万余,从事商贸、修葺、制造、屯田等行当。乍看过去,除了无处不在的军备森严的气息之外,是个相当繁荣的边塞城镇。
主镇东南角有一座老君观,是百姓自发修建,香火虽不算鼎盛,但也常年不断。道观内的一间炼丹室中,左景年将一本《金华冲碧丹经秘旨》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
书中详述了道家外丹中各种草木丹、肉丹、金石丹的配料与炼制方法,并注明是前朝真人所著,历经四百载依旧保存良好。可是在后半本中,有一页却被揉皱后,撕去大半,几近掉落。
左景年知道父亲爱丹书如命,断不会做出揉之举。那么这一页是谁撕的?为何撕去大半又住了手?是舍不得吗?他小心地用掌心铺平那页纸张,仔细
这页亦是一张丹方,名为“红丸”,成丹后红润晶莹、色如玛瑙,满室生香。按方服食,有升阳壮火、补肾气阴虚的功效。方后还特地注明:此丹药效甚大,切切不可过量服用,否则将打破人体五行均衡的自然状态,刺激血脉肌体,强亢性欲,非连续交媾不能泄去旺盛阳火,事后精元大伤。
看到“红丸”二字,左景年身躯一颤,忽然想到关于前章呈太子的流言风语:宫中有人私下传言,说前太子热衷服食红丸,才最终死于马上风。又想到公子曾说过,前太子暴毙之时,同床的狐妖化作他的模样,使得成祖皇帝与一干皇子都认为是他秽乱宫闱,闯下大祸。再想到玄字叁柒招认的,先帝命他父亲炼丹,事后将他满门抄斩……
所有线索仿佛被连成一柄清晰的利刃,狠狠刺入胸口!他已彻底明白了当年灭门惨案的全部真相:他父亲被迫所炼的哪里是养生丹药,分明就是红丸!先帝说他父亲以毒药加害自己,其实是借刀除去了前太子,最后又将他全家杀人灭口!
——为了扫清政敌,攀夺储君之位,先帝拿他们全家三十六口人命当了垫脚石!
左景年发出一声爆喝,拳头擂上墙壁,将整面砖墙轰出一个大洞。
他心中愤怒到了极致,却悲哀地发现不知找谁去复仇……把烂成骸骨的先帝从皇陵里拖出来鞭尸?还是去寻他两个儿子的麻烦,杀了勤政的皇帝印暄与戍边的肃王印晖,导致天下大乱,届时北寇乘机入侵,百姓陷入战火,家国毁于一旦?
这就是他执着了十五年的复仇?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
“你必须学会忘却。”阿墨说。
“忘却仇恨、忘却思虑、忘却一切世俗机巧;忘却外物、忘却天地,乃至于忘却自身。”
“人活一世,如逆水行舟,水流从你身边哗哗过去,或许夹杂着许多你仇恨、遗憾、后悔、求之不得的东西——但它终究要从你身边流走,既然把握不住,何必回头。你只能继续前行,把握住尚未到来的事物。”
“一旦沉溺于过去,便不再有未来。”
“习武练身是好,但也莫忘自纯炼心。”
“只有物我两忘,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整个身心进入一种虚静空明、纤尘不染的状态,才能达到由外而内的自我纯化,自然浑同于大道,这便是坐忘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