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霖被扶出舱,胳膊有些抬不起来——在“绝对领域”里受的伤, 经由精神辐射到身体, 即使现实中皮肉完好, 割裂的疼痛依然留存在记忆神经里,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淡化、消失。
不少同事闻声赶来,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他深吸口气, 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嗯, 对, 颜雨久没事了……
“自愿陷落?要开除?没这么严重啦,她其实是受了患者的精神影响太深,你们也知道钟情妄想症真是很麻烦的……
“当女人的感受?挺好啊,我性转后就穿个比基尼,戴副太阳镜,拿杯鸡尾酒, 躺在海边沙滩做日光浴呢。撩到白源?啊哈哈哈这怎么可能,白先森比激光还直,而且火眼金睛,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36c看胸肌……
“患者?哎,我记得之前下达任务时,只说要救颜雨久,没说要治好患者啊。你看咱们做任务,一定要实事求是,领导说要做多少,咱就做多少,擅作主张可怎么行,对吧。”
比起众星拱月的卫霖,白源的身边就清静得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生人勿近的刻薄冷傲性子,所以也不来自讨没趣。
所以他只管作壁上观地听着,心里很想找个不被打扰的私人空间,把满嘴跑火车的卫霖摁在自己大腿上,痛痛快快地呼撸那一头软毛。
颜雨久恢复了七八分运动机能,溜下床沿穿鞋,走到两人面前说:“卫霖、白源,谢谢你们。还有,别拦我。”
卫霖正色点头:“不拦,你去吧,注意别出人命。”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见颜雨久婷婷袅袅地出了门,向隔壁的治疗室去了。
邻间的电极舱也已经开启,两名康复员正小心翼翼地把醒来的患者搀扶到床上。
束争阳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跌宕起伏的梦——具体细节已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那些暗恋、痴迷他的女人们聚到了一起,围着他争风吃醋,然后他们一同拍了部什么不得了的电影,投资方巨有钱、导演巨有名,而他发挥出超影帝水准的牛逼演技,准备拍完了拿这部电影再去问鼎一个最佳男主角奖。
然后他看见治疗师颜雨久走到床前,细声细气地对康复员说,治疗师卫霖找他们。
“颜小姐一出舱就来看我?”束争阳一脸感动之色,在心底暗想:这妞果然对我有意思,还特意支开了那两个护工。晚上请她吃个饭看场电影,不知道能不能拿下。
颜雨久微微一笑:“是啊,来看你正常了没有。”
束争阳被她笑得心痒难耐,试图去拉一拉她垂在身侧的玉手:“我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不正常,颜小姐检查完了,应该相信了吧。我就说什么妄想症啊,全是治疗中心误诊,你看我一介成功人士,家庭条件好、年薪丰厚、有车有房,长相得也——”
话没说完,颜雨久猛地甩开他粘过来的手,往他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束争阳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头一歪,撞在了床头柱上。
颜雨久松手看自己掌中的血迹——这一拳太过用力了,以至于修得很漂亮的指甲扎进了掌心肉里,挺疼的。于是她改换成巴掌,揪住束争阳的衣襟,在他左右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四五个耳光。
边扇边骂:“去你妈的成功人士!除了会意淫女孩,哄人上床,你个人渣还会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影帝、大明星?白日梦做得美美的,对吧?现实中,你特么就是个下三滥的网络主播,在个臭名昭著的直播平台,顶着一张蛇精样的整容脸,靠卖皮相、秀下限来搂钱。你以为自己魅力四射到镜头外,所有看你节目的女生都爱你?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妄想你懂吗?
“别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姑娘们穿短裙,是穿给自己看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们多看你一眼,那是因为你长得太ps!她们不想搭理你,是对你毫无兴趣,不是欲拒还迎!愿意帮你两下,是与人为善,不是风骚勾搭!以后把这副令人作呕的德性给我收好了,否则就算我不动手,也还有其他人揍你!明白吗?!”
束争阳被她狂风暴雨般的斥骂和巴掌给掀晕了,一时竟没想到反抗。
等到他反应过来,打算跳下床抽死颜雨久时,被她最后一巴掌打中下颚,发出“夸嚓”一声脆响。
他捂住歪了整整40度的下巴,疼得想哀嚎,却嚎不出声——他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隔壁间的同事们再度闻声赶来,见此一幕大惊失色:“哎哟妈呀,颜雨久你怎么把患者给打了!”
“这下颚歪成这样,像是骨折了……”
“瞎说什么,她一娇娇柔柔的姑娘家,哪有这么大力气……艾玛,刺出皮肤的这是什么,钢钉?”
“真骨折了!这下颚整过的,削得太薄了,容易断。还有鼻梁,歪出去的这是假体吧!”
一堆人围着痛不欲生的束争阳大呼小叫,场面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颜雨久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发笑。
于是她破天荒地丢掉了身为美女的仪态和形象,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一颗颗掉落下来。
“‘绝对领域’里的事,就当一场梦,过去就没了。现在你回到现实,一切都是新的,别哭了啊。”卫霖站在她身后,本想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膀,被白源意味深长地斜了一眼,针扎似的收回了手。
颜雨久转过身,用袖口吸去眼角泪水,哽咽道:“真的谢谢你们,不仅因为救我的意识出来。你们让我明白了很多……很多之前想偏了的、走岔了的……现在我要重新回到让自己安心和开心的路上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你还这么年轻,一根细纹都没有。”卫霖笑眯眯地说。
比他大三岁的颜雨久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脸颊,擦拭去残余的泪痕。“我打了病患,肯定要挨处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
“我们会替你求情的,对吧白源?”卫霖转头问搭档。
白源看他的份上,勉强点了点头。
颜雨久摇头:“不想连累你们。我会自己解决。”
这时,接到线报的麦克刘屈尊赶来治疗室,一见颜雨久就大惊小怪地将她拉到走廊里:“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说你醒就醒了吧,皆大欢喜,干嘛跑去打患者?这下可好,按规定要被开除的!不过你这是刚出舱,精神还处在混沌期,一口咬住工伤后遗症,或许我能说服上面从轻处罚——通报批评、扣扣绩效就差不多了。来来,到我办公室,帮你参谋参谋,这件事怎么个收场。”
颜雨久拨开了他的手。
“这件事我会据实上报,上头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都接受。”
麦克刘急了:“你傻呀!我以前管了你那么多次,这回会不管你?你就乖乖听我的,按我说的写报告,保证你连职位能保住——”
“什么职位?”颜雨久反问。
这下麦克刘真的相信她处于精神混沌期,有点拎不清了。“我——”他本想说“的助理”,话到嘴边,赶紧改口成“们科的办公室助理啊!”
颜雨久微微冷笑,看着面前的矮个儿地中海秃老胖子。
没错,麦克刘一直都很维护她,甚至可以说是关心她,但这维护和关心并非是义务的、无偿的,他需要她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譬如替他甜言媚语招待招待领导、卖弄风情拉拢拉拢关系;譬如成为他办公室里介于花瓶与红颜之间的存在,可以让他时不时调笑一番、掐摸几下,算不上出轨背叛家庭,但能得到相当的心理满足。
以前颜雨久出于种种切身利益考虑,一五一十都接受了,将自己活成了一朵欣然怒放的交际花。
如今,她再也不想这么做。
这些无形的、浑浊的、黏黏糊糊牵牵扯扯的绳索,她可以挣断它们,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