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在这边呆多久?”他问。
“看心情。”楚朝阳回答。
方骏点燃烟,慢悠悠喷出一口,笑了一下,“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心平气和聊天的时候。”
楚朝阳不和他废话,将鱼竿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化为雕像。他不开口,方骏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地坐着。
身边是渐次冒头的新草,水面上有一圈圈的小涟漪。漂子动了动,这次拎起来,却空无一物,饵料却不知所踪。
楚朝阳重新整理钩子,上鱼饵,换了个方向下鱼线。
方骏抽完一根烟,将烟头拧灭丢旁边的垃圾袋。
楚朝阳问,“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抽烟?”
方骏笑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大红色的封面,金色的狂舞字体,某某论坛第一届暨婚宴邀请展示赛。他道,“来给你送个帖子。”
楚朝阳将鱼竿放下,伸手接了,翻开。只看了一秒钟,他将帖子随手放旁边的泥地上,再不多看一眼。
“届时平城排得上名号的餐饮单位都会参加,还请你赏光。”
楚朝阳笑一下,“方骏,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何须要我去锦上添花?展示赛?我输了在平城再无立足之地,你输了反而是一段佳话,我何必?”
方骏收了笑,半晌道,“楚朝阳,我羡慕过你。”
十年前,方骏眼睁睁看着苏小鼎坐在楚朝阳的自行车后座上,她抱着他,贴着他,仿佛那就是世上最开心的事。
沈川在闹,向垣在笑,后来大约是他沉默得太过份,两人都来安慰。
“那个盘子不长眼,不晓得咱们骏儿的好处。这样的女人有什么用?”
“就是,追不上的都不是好女人,好女人全在怀里。”
“她现在还不懂事,不晓得跑车比自行车的好处——”
方骏反问,“傻子都知道跑车比自行车好,那她为啥还选自行车?”
沈川马上和向垣把他推车上去,一溜烟开着跑了。
青春年少,这种问题最好不要回答,容易钻牛角尖。
可方骏还是钻了。
一定是楚朝阳比他好,否则苏小鼎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穷小子?
方家是商人家庭,从方骏懂事起,父母和亲戚们口中谈的全是生意经。怎么能得到更多的钱,怎么用钱换更多的关系,在钱面前人类美好的品质有多么的脆弱。他喜欢上苏小鼎,当然也知道她和楚朝阳的恋爱关系,但却从未因挖墙脚的行为有过愧疚。理所当然的,好东西就是有更多的人惦记。
几乎出于本能,他送苏小鼎小礼物,约她看电影,想出去就餐,甚至疑惑于她为何不动摇。
他问她喜不喜欢车,她说喜欢。
他想,果然是之前小打小闹的那些价码还不够,不足她推翻和楚朝阳之间的关系。因此,当沈川荒唐地建议开跑车去劫人的时候,方骏几乎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干了。
只是,他没想过会失败。
苏小鼎的选择令方骏的世界岌岌可危,他无数次地回想那两个月,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最后,他不得不向母亲求助。
“这世上有钱搞不定的事情吗?”他问。
“当然有。”母亲回答得迅速而干脆。
方骏不懂,每次过年过节母亲都会略带一些抱怨地准备各种礼品和卡片。她说这都是不好的行为,但人性就是如此,咱们的传统也是这样,必须通过一定的物质维系关系。
“那要是搞不定呢?”
母亲有点诧异地看着他,“真心。”
真心是这世上最廉价却又最昂贵的东西,它不会因为物质而转移。
这答案出来,方骏是绝望的。
原来,苏小鼎是真心爱上了楚朝阳,所以看也不看他一眼。
方骏消沉了很久,母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以为是他被限制不能学厨。于是,她悄悄给他一笔钱,说出国后父亲管不到,他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方家这么多亲戚,还有方洲在,家里不需要他操心挣钱的事情。她还说,“你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让自己开心起来。”
方骏便又问,“那想要得到一个人的真心——”
“当然要用真心去换。”
“可那真心给别人了怎么办?”
方骏为了自己很多次怎么办,沈川回答得很爽快。
“去找另一个吧。你那不过是单恋了俩月,能是什么分不开的生死绝恋吗?按照概率而言,这世上足够几十万年轻漂亮的姑娘等着和你相爱。还是说,你要去当那种拆散别人的神经病?把她抢过来,成仇人吗?”
方骏一点也想象不出苏小鼎哭的样子,如果她把对他的笑换成了恨,将更可怕。他只能一次次反复在脑子里演练,如果有一天她单身了,他该怎么对她好。他一定要好到,她再也离不开。
然而现实不是想象,苏小鼎根本只当他是路人。他只能逐渐接受自己爱上一个人,失去一个人,然后在时间里慢慢地忘记她。
他想,楚朝阳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居然在最好的时候遇上了最合适的女人,然后即将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他嫉妒他。
楚朝阳听见方骏的羡慕,看他一眼,道,“我恨过你。”
方骏出现在汇宾楼后厨不过连个月,和楚朝阳的交集很少,对话甚至也寥寥无几。楚朝阳后来想了很久,几乎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轮廓。可他的样子越看不清,对他的恨却越深。
那时候楚朝阳还年轻,身上也有出众的技术,未来却并没有展现多么美好的样子。他身无一物,唯一的倚仗只有自己。无数次,苦苦地思索怎么才能让钱翻番;每次听见那些细细碎碎念叨他巴结苏家父女的闲话,心潮翻涌。终于等到苏建忠松口,愿意出走成立自己的餐饮公司,他的喜悦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