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嘉默不吭声瞪了周遥一眼。周遥快要把盘子吃了。
他没那么自来熟,跟谁都叨逼叨那么多废话。
这顿午饭又被抻长了,估摸着女生径赛已经开始,一会儿就到男生项目,周遥得回去赶场。
瞿嘉走出饭铺哼了一声:“吃多了吧?下午你还怎么跑?”
周遥揉了揉胃:“没长几斤,不就是个400米么,爷的强项!”
瞿嘉白了一眼:“谁让你吃那俩羊蹄子?”
周遥悄悄捏瞿嘉手腕:“唉!他爸点的么,好吃么,我就没忍住……”
谁爸啊?王路军他爸点的,王路军那小子横眉丧巴眼儿的都不吃,看来父子关系也就那样儿,都不给他爸面子,一桌上就看周遥吃得最欢!周遥说是脾气好,其实缺心眼儿,最没心没肺一个吃货。
瞿嘉说:“多吃俩蹄子你能多长出俩蹄子来跑么?”
周遥乐着点头:“你看着吧,四个蹄子肯定跑得快!”
王贵生竟然也跟着他们,往学校大门走,你们今天听说是开运动会?正好,我进去看看,也找你们老师。
“参加项目吧你,瞿嘉?”王贵生问。
“嗯。”瞿嘉答。
“你也跑步?”王贵生问。
“不跑。”瞿嘉闷着脸。
“他待会儿比跳高。”周遥帮忙答了,瞿嘉跟路军儿他爸说话简直太磕碜了。在外人面,周遥是公关负责打头炮的,瞿嘉负责拖后腿。
“你行,我年轻时候,厂里运动会,我也比跳高的!老子个儿也不矮么,至少能跳个一米六五吧。”王贵生叼着烟说,“看你小子能跳个多少。”
“您甭去看,”瞿嘉忍不住皱眉,含糊着说,“您看着我我还怎么比啊?……”
哈哈,王贵生直接笑了,烟熏大嗓绝对能唱迪克牛仔:“你小时候谁不认识你,小子还忒么别别扭扭的,人长大了脾气也见大!看你怎么着,还怕人看你了?!”
这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大院里来来往往的,这么些年最常见的,属于那个特殊年代的老江湖。
平时穿个白色跨栏背心,下面裤腿卷着,黑色懒汉鞋,手里叼根烟,上工在车间里流汗,下了班喝酒打麻将侃大山,回到家跟媳妇吵吵架,闲没事儿再骂骂儿子。被“老三届”政治运动耽误了,没念过高中大学,没什么文化,性格糙,说话也糙,但人都是好人,麻溜儿爽快,老北京纯爷们儿……王路军他爸王贵生,就是典型的他们机床厂里“爸爸们”中的一员。
反正比当年的陈明剑典型多了。陈明剑才不属于机床厂大院,与这十里八街就格格不入,所以这人很快就变心了,跑掉了,跑得头也不回。
王路军可不跟他爸一路,见着朝阳一中大门就跟见着阎王殿似的,坚决不进去。“您自己去吧,我走了。”王路军扭头。
“一起进去啊?”王贵生拿烟一指。
王路军很倔,不去:“您自个儿给他俩开表彰大会去吧,我才不进这破学校呢。”
“是,这是哪啊?你忒么也考不进来!”王贵生轻声骂了一句,然后脸色又缓,“回去吧你,甭给老子出去惹事儿,今儿晚上我买菜做饭哈,你记着回来吃。”
王路军瞪了瞿嘉一眼掉头就跑,不敢跟他爸说其实是怕进了一中挨打。毕竟往日结冤结仇比较多,他现在跟瞿嘉是和解了,互相只用翻白眼的方式隔空掐架,但保不齐碰见潘飞那些人,也想要打他啊。
周遥终于问:“叔叔您进我们学校干吗啊?”
王贵生一笑:“给你们俩送奖状!”
周遥:“啊——”
王贵生当真就从黑色尼龙包里抄出一张纸,一张奖状纸。周遥瞿嘉一看都“噗”出声来,来真的?
一张正儿八经的奖状,瞿嘉再瞄第二眼,那印刷样式,怎么这眼熟呢?
哪儿见过来着?
哪儿都见过。他们家就有好多呢,瞿连娣这么些年,从厂子里也拿不少奖状回来,什么“科室优秀职工”,什么“五一劳动表彰”,还有“三八红旗手”。家里小柜的玻璃板底下,压了好几张一模一样的奖状纸呢。
瞿嘉都笑出一声,翻了个眼皮,真逗。
王路军他爸估摸这就是一顺手,方便,从他们厂的后勤办还是工会的,拿了一张奖状,特意给他俩写出一份。
奖状上写的就是“瞿嘉”“周遥”的名字,表扬俩学生在校外做了好事儿。
周班长一脸欢喜,见到表彰就满脸放光,说“谢谢叔叔”。
“叔叔您不要交给我们班主任,您交给我们年级主任,她最喜欢看这个,交给她表扬我们俩……”周遥凑头跟老王同志讨论。
操,瞿嘉嘴里咕哝一句,绷不住想抽抽。这俩神经病的,都什么爱好啊?
这好像还是他跟周遥头一回,让名字在一张奖状上并列了。瞿嘉低头又摸了摸鼻梁,那谁他爸真忒么有意思了。
在他们班阵营里换过衣服,瞿嘉仍然耷拉个脸,眼神四处乱瞟,看有没有人围观他。
“行了你……”周遥伸手摁一下瞿嘉的脸,“还不高兴呢?人家他爸不就说要看你比赛么。”
“不乐意。”瞿嘉突然一努嘴。
“不乐意你能怎么着?”周遥说。
“就不让看。”瞿嘉说。这话让周遥突然听出一丝撒娇求哄的味道。
“那让谁看?”俩人弯腰麻溜儿脱掉长裤,露出里面的运动短裤,周遥笑。
“就让你看,别人他妈的甭想看。”瞿嘉低声嘟囔。嘉爷就是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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