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那天来晚了,傍晚匆忙赶到店里,从“五芳”的后门溜进去。眼前就是两条大长腿横在狭窄的过道上,挡住他的去路。
他们店面本来就很小,为了租金成本便宜。后面的操作间和库房合二为一,大包大包的面粉和油料堆积一地。
操作间门口的板凳上,坐着瞿嘉。
瞿嘉的头靠住铝制的金属门框,手往身前一搭,两腿伸到笔直,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很暗的灯光在水泥地板上缓缓铺开,把瞿嘉斜靠着的影子映在面粉袋上。
睡着了。
双眼紧闭,头用力摽住门框,不然就滑下去了。
周遥怔愣看着,屏住呼吸走过去。他找了一条毛巾,叠吧叠吧,卷成一个虎皮蛋糕卷的形状,小心翼翼把瞿嘉的头托起,想给垫住脖子。
瞿嘉动了一下,下意识就靠过来,一歪,就靠到周遥身上了。
“嗯……”周遥赶紧托住这个头,以身代替门框。
瞿嘉就靠他腰上,还动了两下,在周遥的腹肌上找到一块最舒服的位置,贴住了,安静地呼吸。
周遥搂了这人的头,悄悄抚摸鬓角头发。
他一只手遮在瞿嘉脑门上方,帮忙遮住灯光。
瞿嘉这人是不是做着梦也有潜意识?两只手就摸过来了,环抱住周遥的大腿。
周遥:“……”
然后,有一只手从后面,毫不客气地戳了他后门儿,从没被外人摸过的处|男田。
“啊!”周遥被戳得一蹦高,一下子推开对方,“你手贱啊?”
瞿嘉露出个疲倦的笑模样,舌尖轻轻舔过下唇。私仇得报,终于摸到周遥屁股缝那里,就那里没有大块肌肉,软乎乎的。
“你什么时候醒的?”周遥说。
“没醒。”瞿嘉重新合上双眼,恢复方才的打盹姿势,枕住门框。
周遥再次把人抱了,小声说了无数遍,嘉嘉你回家去睡觉吧,回家吧,去睡觉吧,我送你回家吧……
瞿嘉说,你也赶紧回家。
“你再不回去,你妈该误会了。”瞿嘉突然说,“以为咱俩又那样儿,在我们家干坏事呢。”
“坏事儿咱俩以前没干过吗?”周遥反问。
“那不一样。”瞿嘉说,“我明明没干,我就不想让你妈误会。你回去吧,周遥。”
“……”
本想傍晚抽空写个功课,结果把空闲时间直接睡过去了……
瞿嘉在自来水龙头下面狠狠地搓脸,冲水,把自己搓醒,浇醒。
晚间店里很快又上人了,外面愈发喧闹,瞿嘉把简易折叠桌椅从后面拉出来,搬到门口街边,摆开大排档的阵势,卖夜宵。周遥就像个跟屁虫,也不废话,帮瞿嘉去搬桌子椅子。
然后,周遥就搬了小板凳,坐在店门口,一根一根地往钎子上串肉。他也就会干这个了。
串完一盆肉串就递给瞿嘉,撒调料酱料,瞿嘉再递进窗口。窗口里瞿连娣戴着帽子手套,穿着黑色的厚塑料布围裙,正在烤鸡胗、羊心和牛板筋串串……
周遥那晚也看见老王了。
王贵生带了几名工人,很晚才下班也过来吃夜宵。这人仍穿着惯常的白色跨栏背心、大裤衩子和凉鞋,操着大厚嗓门儿大摇大摆就来了,一看就是熟客。
王贵生往窗口打个眼色,就算打招呼了,瞿连娣“呵”了一声。
王贵生说:“来一盆肉串,六瓶啤酒,其它你看着上吧。”瞿连娣说:“肉可以吃,酒就别喝了你不是开车吗?”
王贵生“咂”了一声:“管得还挺多。”瞿连娣白了一眼:“嫌我管多了你甭来啊。”
王贵生讪笑:“哎呀,这不是出门一打方向盘,顺路,就拐过来了么……就喝一瓶行吧?”瞿连娣拎过一瓶冰镇北冰洋:“就这个,别的没有了!”
俩老家伙,又开始一捧一逗的京味儿相声,让旁边那俩小的枯燥无聊的串肉串和腌肉串活动都变得有滋有味,像看戏一样。
王贵生拎着那瓶北冰洋,悻悻地一回头,周遥坐板凳上就没憋住,“噗”得一声。
“叔叔好,您又来啦!”周遥一脸坏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哦,好,你也来了。”王贵生说。
“您来这店干吗啊?”周遥笑着,“您就是来喝汽水的?”
“好学生,那你来这店干吗的?”王贵生反问,“你是来串肉串的?!”
周遥不吭声了,王贵生笑着从钎子上撸下一大块牛板筋。
他们的店面就在大马路边,街面上车水马龙,肉串的香气裹着浓烈的汽车尾气和烟尘。路口红绿灯不断变换着颜色,车辆走走停停,涌向远方。
一辆豪车压向马路牙子,溅起漆黑一团的积水。露天桌椅坐满了穿着随意举止粗豪的食客,灯火衬着喧哗,下水道铁篦子上堆积着竹木钎子、西瓜皮和各种生活垃圾……
瞿嘉弯腰擦掉一张椅子上的麻辣烫红油汤,腿上就被溅了几滴水,幸亏抬头及时,不然那车就溅他一脸黑水!那辆七座的奔驰房车斜插到路边,前轮霸道地骑上便道,想从人行道抄个近路,前方路口堵车了。
这晚也是巧了,奔驰车里的人摁下车窗,一抬眼:“不就是那家店……‘五芳’。”
瞿嘉抬头瞅了一眼,没说话,又是老蔡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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