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这么说……最近也常去医院么,我就顺便把每个人药都给开齐了。”瞿连娣勉强笑道,“以后你也别见天儿遛晚儿得跑来,怪麻烦的。”
“怎么常去医院?身体不好了?”王贵生问。
“没有,不是,给别人开药……”瞿连娣把话茬开。
王贵生站在离门口有五六步远了,手拎那一大袋药和瞿连娣给的一罐酱糖瓜:“我也不想麻烦,大热天跑来跑去的,改天你去我家坐,吃饭。”
瞿连娣不语。
王贵生说:“没让你一人儿来,带你儿子。”
瞿连娣说:“没借口吃饭。”
王贵生说:“怎么没借口?你儿子喜欢吃我做的,他没反感吧?这就是借口,你还拦着他吃饭?”
“我干吗拦着他?”瞿连娣道,“那,下回让他自己去你家吃去。”
“他自个儿来,那我就给他喝稀粥了。”王贵生一笑,“老子招待他,看你面子上。”
有些话已到嘴边,就像平常聊家常那样,就说了。“瞿师傅你一人儿这好几年,我也一人儿好几年,平常连个说话人都没有。找儿子说话?那是忒么的惹一肚子闲气!喂饱了养大了就得了!岁数还没多老,就闷得发慌了,在你这干活儿不累,反而觉着有人说话挺痛快的。
“我们这帮内退下岗的老家伙,早就人走茶凉,进了机床厂大门都没人招呼,都躲着,就怕我们来要钱和药费的事儿。就你还关心问两句,还帮我跟路军儿开个药,不然……不然我们家花不起这药钱治不起病。咱们厂在外边多少人等着一口气上不来蹬腿儿呢……以后你们家炉子又堆煤灰了还是下水道堵了,你言语一声,别嫌我常来啊。”王贵生说完一番话。
邻居大婶端着脸盆,“啪”一推纱门,一瞧,都认识男的脸了,脚下往回一收,特有眼色又回去了。
瞿连娣难得说话不痛快一回:“……嗯。”
“老子就是觉着,咱俩这不是,挺合适的么,谁也不至于嫌弃了谁。岁数大了,见识幺蛾子也多,没几个能让老子觉着为人靠谱、做人没毛病,知根知底能聊得来的没剩几个!”王贵生说,“反正,你看着办吧!”
瞿连娣心特乱,看着办啊?
她心里还揣着另一件烦心事,自己撑着都没跟家里人说,没敢跟瞿嘉说呢。
这岁数的人了,不会再有多少风花雪月的耍浪漫的心情,有的就是经历过生活困境的沧桑与识人看相的能耐。认准了,差不多也就是他(她)了,表达冷暖就是几盘家常菜、一挂烧腊、一盒小黄花鱼。王路军他爸那时就是这么句话,挺合适的,你看着办吧。
……
王贵生刚走没一分钟,瞿连娣正瞪着窗台上酱瓜坛子发愣,准备“看着办”呢,瞿嘉一推纱门出来,嘴里叼着牙刷。
瞿嘉对着水龙头吐完牙膏沫,兜头盖脸洗了个冷水。
水顺着脖颈流下来,他站到他妈眼眉前,墙根儿底下。
“你,怎么着?”瞿连娣愣神,“听见了?”
瞿嘉:“嗯。”
瞿连娣低声道:“那,你觉着,不太合适吧。”
瞿嘉抹掉嘴角的沫儿,很正经地说:“妈,上回我说的还算数,您爱找谁找谁,我不管。”
瞿连娣心里一松:“你看着顺眼啊?”
“不是我顺不顺眼的事儿。”瞿嘉也难得不太爽快,表情复杂,“妈,不然您……您先让那谁问问他儿子乐意不乐意,看我顺不顺眼?他儿子要是不乐意不是白折腾么。”
瞿连娣一挑眉:“他儿子又怎么你了?你又不对付?”
“没怎么我。”瞿嘉叼起牙刷把子,嘴里咕哝,“您帮那小子从医院开的特效药,挺贵的,好像是治鼻腔疼、鼻充血流脓什么的……王路军儿半年前得的那个毛病吧?”
瞿连娣:“你知道啊?”
瞿嘉说:“他在外边欺负人,被打了,鼻子上被踢了一脚,好像软骨踢坏了,就老是流脓。”
瞿连娣吃惊:“有那么严重,是打架打得?……那一脚让谁踢的你知道么?”
“知道,”瞿嘉看着他妈:“那一脚我踢的。”
半晌,瞿连娣气得都愣了:“你这孩子,瞿嘉你是有毛病吧?……真把人家孩子鼻子踢坏了?那,王贵生知不知道是你干的?”
“肯定知道呗。”瞿嘉一脸破罐破摔好死赖活。
“你没事找他们家王路军打架干吗啊?”瞿连娣真想拿窗台上咸菜缸子扔她儿子,真难做人,“你就这么不给我省心?!”
瞿嘉一脸漠然:“他那时候欺负周遥来着,我能不收拾他么?
“要是因为我,您好事儿没成,我是不是……挺对不住您的。
“您看着办吧,我本来是没意见么。”
都看着办吧。
瞿嘉说完进屋,套上衣服扭头就出去了。
放暑假三个月,就是出门看摊儿,歌厅唱歌,打工挣钱。真没脸皮再让老妈养着,自己养自己吧,还得赚约会吃饭哄遥遥的零花钱呢。
真想抱着遥遥,也能撒个娇求一句安慰。可周遥偏偏这几天就不在,周遥这小子,乐得在成都抱大熊猫呢。
他也难得跟他妈讲一句真心话。以前从来不会讲“挺对不住您的”,长大了几岁,成熟懂事了些,终于能够生出一些共情的心理。自个儿都有对象了,不再是孤单别扭的一个人,而他妈妈这些年,其实就是因为他,一直还单着。
……
第63章 坏消息
周遥转天也终于要回来了。
瞿嘉在东大桥大棚忙了一整天, 累得没喘气, 傍晚才到家。到家一看, 家里竟然也没人,冷锅配冷灶, 没一丝烟火气。今儿可冷清,当家的以及隔三差五过来跑腿儿的那位老王同志,都不在。
瞿连娣就在屋里厨房砧板上, 给他留了一张小条:【出去一趟夜里可能很晚才回。冰箱里有烙饼剩菜, 热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