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而言,每一句,每一件事,都是无形的压力垒在他肩上。他都从来没认真考虑过的事儿,好像还很遥远的事情,突然就压眼眉前儿,让他来不及招架。
大学要念什么专业?学什么?
他这样儿学生能学什么?他就没对自己抱有特别期待,尤其不会认为,自己将来的学业前途还能和周遥有所交集。
现在周遥的妈妈跟他谈这些。
他就不想有什么交集。
瞿嘉缓缓道:“我没想过以后学音乐。”
“平时随便瞎唱,弹琴弹着玩儿的,就没想玩儿到专业的。”他又说。
“那你以后,考虑过学什么?”俞静之追问。
“没考虑,”瞿嘉实话实说,“随便挑一个我能考得上的,能挣点钱养家糊口、养我妈的。”
“啊——你们甭说这些了吧?!”周遥实在受不了了,沙发上固呦了一下,“以后的事儿,想那么远干吗啊?”
赶紧塞给瞿嘉一个水果,堵上嘴。
那时或许都被戳到内心深处一点,其实都想逃避,都不愿意去想。
周遥老妈当时眼里是闪过一丝小失望的,但不会表露出来。
这回可是俞老师主动提出要帮,不是谁家家长求她办事,她平时才懒得给自己找这些麻烦。她心里又是为谁?
眼前这小子,是遥遥的朋友,就是遥遥这些年最好、最铁的朋友,他就不能也不应该跟遥遥差得太多、差距太远。
为数不多的几次打照面儿,这小子就是一条磨破洗白的黑色牛仔裤,大t恤衫,塑料拖鞋,每一根头发丝和眉眼间神情都透着一股子特立独行和桀骜不驯。在俞静之的眼光看来,瞿嘉这孩子很有个性,确实有点儿搞文艺的气质,她在学校里见这种男生也见得多了。她不会觉着瞿嘉这棵苗长歪了长咧了,关键是你将来能把自己插哪儿、你要长在哪块地里?
家里状况太差了,背后的家庭给不上力,完全缺乏文艺背景,这就严重阻碍了孩子的将来。以后这小子怎么发展,路怎么走?完全就没谱儿么。
其实,长得挺不错,外型很好的,无论是搞器乐还是声乐,这外型上台一定打眼。
俞静之上下打量瞿嘉,已经直奔艺考招生心态了,习惯性仔细看脸,微微地凑近:“你眼睛旁边是怎么了?……右边眼角,有块小伤啊?”
她就碰巧看见,随口一问。
“嗯,”周遥搭茬,“小时候不小心磕得呗?”
“不是磕的。”瞿嘉也像随口一说,抬头看着周遥妈,“我拿剪子挖的。那儿原来有一颗痣,我把痣挖了。”
“……”
周遥把门牙一口咬到果核上了,牙没崩,心头小肉肉都崩疼了。那时就非常吃惊,猛一抬头盯着人。
周遥妈也没说话,也是惊异的。
瞿嘉一口咬下去一大块李子肉,嘴角爆出鲜艳的紫红色汁水,吃。他用力一抹嘴,脸上没表情,难受的陈年记忆突然就袭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就说出这样的话。
他跟周遥都没说过这事儿。
好像就是胸口憋得那股气突然又爆了,就是故意的,非要在周遥妈妈面前说。老子就是这样儿的,你问我了,那我干吗要撒谎?
周遥眼神也突然紧张,不知所措,那时候觉着自己真他妈蠢,原本记忆里就是有一颗痣啊他没记错!
他见过陈明剑的照片和真人,一说那颗痣,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瞿嘉为什么挖了眼角那颗痣。他把一手的果子汤儿都抹裤腿上了,难受得瞟着瞿嘉,悄悄拽了瞿嘉的裤子。
想安慰,也是想说,咱能不能别在我妈面前说那些……咱不说了么,成吗。
当天傍晚,瞿嘉走得匆匆,一路跑着快速下楼。
周遥着急忙慌回屋一趟,用一个不透明的布口袋把水晶罐子千纸鹤包好,在他老妈眼皮底下,抱着罐子也跑下楼。
“嘉!”他追上人,捏住手腕,“别那样了……”
“哪样了?”瞿嘉低头说。
“多疼啊,以后别那样儿了啊。”周遥伸手摸了摸对方眼角。真的给挖了一个小坑,剪子,真下得去手。
“挖都挖了,身上也没别的痣了,以后没的挖了。”瞿嘉说。
“对不起啊。”周遥突然说,“那时候我不在。我如果在,不会让你心情那么难受。”
周遥把纸鹤罐子塞过去,瞿嘉接了。
遥遥送给他的,不会放到学校课桌里,他要拿回家去,藏到自己床底下。
起风了。瞿嘉一言不发走在傍晚大街上,心里默默地就是在念:遥遥你以后能一直在吗?
一个人真的很难受,你能一直在吗?
你能一直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吗?
……
周遥妈妈在他俩离开后,就坐到那钢琴琴凳上,足足坐了半个小时,就没挪窝,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大门,回忆方才一切的情形。
她全都看见了。
两个男孩子,从小就要好,性情投缘,平时在学校就黏一起,唱歌、踢球、打架都形影不离,黏成一对双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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