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嘉眼角贴着个膏药,不说话了,自己也都明白。
有些话他也没法儿向他妈妈表达,从心底羞于开口,只能用漠然的表情来掩饰他的在乎。非常在乎。
瞿连娣跟他说,周遥应该是今天一早上火车,已经离开北京了,回东北了……
第二天就是一个周六,瞿嘉又旷了周六上午的半天课,独自一人跑去北京火车站。
车站人山人海,到处是拖着红蓝双色编织袋、各种大行李包的旅客,或坐或卧,占据了视野。这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遥遥。
瞿嘉那天就裹着棉猴,坐在北京火车站正门外的广场上,望着那栋建筑,望着天空,听着耳畔一趟一趟火车驶离时发出的汽笛声。他就在那儿坐了很久,游荡了一整天,也让自己慢慢地适应,慢慢地积攒勇气,适应接下来都没有周遥陪伴的日子。
他在广场边上的小窗口买了几个包子,填饱肚子。
然后又买了一包香烟。
买完烟就实在没钱买打火机了,他跟卖烟小贩借了火。
他就坐在广场上抽烟,一根烟抽到只剩烟屁股,再接上点燃第二根……从这一天起他学会了抽烟。
是啊,遥遥特别好,他一直都知道。这么好的伙伴不能在一起每天陪伴对方,还不如一把推开,别再“要好”了。这就是他极度沮丧烦躁时的发泄方式。
但他发泄的方式伤害了对方,看到周遥眼红骂他的模样,他也很难受,内心彷徨而懊悔。
在火车站执勤的民警小哥慢慢走过来,其实观察他好久了:“哎,学生,你哪的?”
哪的?“我就本地的。”瞿嘉抬起眼皮回道。
“本地的?你是北京的么?”民警小哥左右上下地打量。
“您听我口音听不出来?”瞿嘉也瞅对方,“外地的敢这么跟您说话?”
呵呦,把你个孩子厉害的,民警小哥都乐了。
“怎么不上学啊?”小哥又问他,“你家里大人呢?……找不着家了?”
“我这样儿,我像找不着家么?”瞿嘉反问对方,“您甭管我,管那些真找不着家的吧。”
警察叔叔也是关心他,怕是火车站上被拐卖的、走丢了的孩子,认真负责地问问。
是啊,我是找不着家了。“家”被赋予的含义在心中飘摇散落,散了一地。或者说,他的家从来就没有完整过。
如果能让周遥回来,能每天看到对方,他很乐意天天给遥遥做冰糖草莓,做果汁冰壶,做烤白薯,每天哄着周遥开心。他真的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这个人的陪伴,想让周遥回来,然而面对命运的铁轨、滚滚的车轮,他无能为力。
瞿嘉这一年在短短一个月间,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波沉重的打击。
仿佛一夜间被迫长大了,成熟多了。有些事没人能够帮你,你只能自己扛。扛下来就继续往前走,扛不下来可能就废掉了。
他心里深刻记着周遥临走留的话,这话吊着他的信心和勇气。周遥说,你也争点儿气,挺聪明的,考上个好学校,我还会回来的,想听你唱歌,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
第22章 回京
“都集合了啊!……站好喽都站好喽!”
“干吗呢这是, 我告儿你们啊就你们这些小动作, 一招一式的, 摸个鼻子的,吧唧个嘴的, 台下观众都看得特别清楚!”
“来,第三排先上去,然后第二排……你们第一排的忙叨什么, 先等会儿!!”
又是一个礼拜六, 机床厂附小的操场上, 零星有几个男生在踢球。而操场正前方,主席台前,合唱团的小孩们正在走仪式, 列队彩排。
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周遥远远地看着,就认出了那爆脆、鲜亮的声音。而且学声乐的女老师, 腹内中气都特足, 全校都听见操场上那动静。
看门的大爷瞅见,问了一句:“你干什么的?”
周遥点头一笑:“大爷我返校来看老师的。”
“哦……看老师的。”大爷打量他的打扮,“进去吧。”
“大爷我认识您。”周遥一笑,“您都不认识我了!”
男孩上中学以后身高蹿得特别猛, 一转眼就是大人样儿了,他们小学校的看门大爷没换人,还是那个大爷, 但真的不认识周遥了。
机床厂附小门口的牌匾换了,从白底黑字的木牌子换成个鎏金大招牌,金光闪闪的。果然是与时俱进,和附近周围的店面招牌保持一致的品味,土洋土洋的。
操场好像也扩建了,扩大了一圈,哎呦妈啊,太不容易了,现在再搞冬季长跑,不需要出校门绕着居民区跑了吧?周遥望着这操场笑了,怀念那时一群小傻逼的旧时光。
周遥慢慢悠悠地走过去了。
已经有小孩儿开始看他,先是从合唱团第三排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开始,斜着眼往他这儿张望。第三排站得高望得最远么,何况周遥戳在校园里,是多么显眼啊。
然后是第二排,也开始看他。
当第一排的小孩儿以及领唱女生一齐转过脸开始看他,组织彩排的音乐老师终于爆了:“看什么呐你们?!”
周老师说话声儿和脾气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儿。
周老师猛地回过头,浓眉大眼妆容精致,眼里带着一股怒意,就准备呲得谁呢。视线停在周遥身上、脸上,愣了,再打量这身高、模样,周老师迟疑了一句:“你是那个……”
周遥轻声说:“周玲老师。”
周玲老师应该是认出来了,那一瞬间眼底是划过无数道光彩,变了许多种颜色,最后化成一种很温暖的色调,惊讶又有些感动:“你是周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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