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烫着了吗?我看看……都肿了起泡了,我给你上药。”瞿连娣挺心疼的,埋怨陈嘉,“你怎么能对遥遥这样?”
“没有,不烫。”周遥抽回手。
太难受了,也是看够了。这是他临走两人最后的一次见面,就是这样,沮丧极了。
还是他妈妈吃得饭多,走得路也多。他妈妈都说过,那些家庭破裂的、父母不合的、单亲出来的,尽量少沾上,他们就是跟你不一样,你个小孩现在不懂,以后你就明白了。周遥不接受不愿意听,还是难免被现实一次一次打击。
陈嘉就是性格极端的人,字典里没有妥协,哪怕是自己一路往黑直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哪怕两手都烫红了烫掉了皮,这人死硬到底顽固不化,绝不低头。
周遥的很多想法是不一样的。你爸吝惜给你的,我可以给你,别人不理解你的,我理解你啊,你有失去的,你还有拥有的,谁一辈子就能一直平平顺顺、就“非常完美”呢?没有人是非常完美的,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都在朝前看,过日子你别老是朝后看么。
周遥在尚未成年时,嘴巴上可讲不出这些人生道理心灵鸡汤,但他一直是这样的生活态度,有多大的挫折打击是咱周遥小爷爷扛不过来的?哈尔滨不让待了我来北京混,北京又不让我待了,我再滚回去呗,爸爸妈妈顾不上我了我还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也不管我了我还有姥姥爷爷,实在不行那就自己管自己呗,怎么样不能坚强地撑下去了?难不成我也整天找我爸妈我爷奶打架,嫌他们对不起我?!
“对不起啊遥遥,让你看见我们家这样。”瞿连娣连声致歉,“你快先回家吧,遥遥,乖啊。”
周遥看了陈嘉一眼,陈嘉就没有看他。
“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难受着呢。”周遥红着眼眶大声说,“我告诉你了我可以送你那张邮票,你想要我可以把我的都给你!”
“不需要。”陈嘉说,“你甭管我。”
周遥说:“我就是不喜欢你每次一翻脸就变成这样儿了,还那么凶,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不想看见你以后就一直这样儿了,成吗?”
一段沉默。
然后陈嘉轻声说:“没以后了。”
周遥呆立:“……”
周遥大步跑出去,就离开陈嘉的家,离开了南营房小胡同。
他也有小男人的自尊心,不会被嫌弃了还硬往上凑。
当时瞿连娣还追出去,替儿子向周遥道歉,好言哄了几句,也顾不上屋里陈明剑再出什么幺蛾子。陈明剑算哪棵葱?她都懒得再搭理那人,赶紧滚蛋吧滚回你的高等学府,过知识分子体面人的生活去吧。
她反而挺怕周遥这孩子被陈嘉气着了、伤了心,就再也不会来了。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比如一个人的性情、为人处事和价值观念。这些是生活中一点一滴汇集成的,是一路走过来成就的。每个人的家庭背景、出身和人生旅程都不一样,所以周遥是这样的,而陈嘉是那样的,本来就是不同的人生轨迹,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
假若不是那个雪天,瞿连娣在胡同口偏偏就叫住了周遥,拦着不让他走……周遥和陈嘉怎么会有这些交集?同在一个班级里,恐怕都不会多讲几句话。
临走时,瞿连娣挺难受地跟周遥说:“听说了你要转学回去,以后有机会,放假的时候,一定回来阿姨这里看看,阿姨肯定还是惦记你能回来,想给你做好吃的。”
“还有个事儿……”瞿连娣又单独悄悄地嘱咐,“我已经去派出所给我们嘉嘉改名字了。下次你再见着他,你叫他瞿嘉,一定记着别叫错了,成吗?”
周遥呆怔,很不情愿地点了头。
名字都要改了,陈嘉以后就真的不是那个陈嘉了。
……
第21章 离愁
周遥同学准备离京了, 不再回机床厂附小上课。家里在收拾东西, 送孩子回去继续念书、考试、升学。
以周遥天生的聪明脑子和学习能力, 课堂上书本里那些东西,从来就没让他烦心过。所以他爸妈倒是一直很放心, 从来不用额外辅导功课,也不花钱在外边上辅导班。一家子都心很大,相信儿子无论去到哪里, 升学考试都不算个事儿。
让周遥心烦的, 永远是课堂之外。他和自己心里最要好最牵挂的小伙伴要分开了, 还是别扭着分开的。
这一年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每天晚上七点钟那套新闻联播,都播不完国内外突发的大事。这个世上,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谁和谁能够一帆风顺、长长久久。东欧剧变了,前南斯拉夫竟然分成了五瓣,苏联都解体了!现在这年头, 还有谁和谁是死摽着不能散伙的?
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们这一对双棒,就要分开了,在两个遥远的城市。童年时结识的玩伴,也许以后, 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他们班主任邹萍,真是待见周遥,与学习成绩、班级平均分之类都无关。周遥不能留京邹老师很惋惜, 当时手头有一张周遥的照片,就顺手压在办公桌玻璃板底下,一直压在那里……
至于机床厂大院里,有谁结了婚谁离了婚这种事,在一间工厂里很容易就传遍了。
陈明剑作为一个考上了大学的高材生,攀上事业单位一转眼就抛弃糟糠,这事确实不地道,算是出了名儿了。那时在《渴望》这部电视剧里,就有一位忘恩负义抛妻离婚的负心汉“王沪生”,举国皆骂王沪生。所以,在他们机床厂里,这事也是人尽皆知,全厂都在骂陈明剑!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改了名字的那位同学,那段日子是很艰难的,因为这一下子,全学校也都知道了。小孩子都管不住嘴,人人都会说的,不懂这是最伤人心的事情。
瞿嘉又恢复了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的状态,从不跟别人同路而行,除了经常被他们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开小灶补课,他看起来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
那一阵儿,周玲在楼道里撞见了,都会叫住他:“哎瞿嘉,我放学正好有空,你上楼来跟我学钢琴吗?”
他们小学教学楼,是一栋六层的普通建筑,音乐教室就设在最顶层,以此避免打扰其他教室上课。
“算了,不弹了,回家。”瞿嘉那时眼神和讲话声音都似乎很成熟了。
周玲也不劝说,不提家务事,就看着他说:“弹一会儿你再回家,我们唱个歌。”
瞿嘉就经常拎着书包跟着周老师上楼,到音乐教室。也没有外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就他们两个,非常安静、平静。周玲老师就让他坐在教室里那架钢琴前面,从零教起,从最初的指法教到简单的曲子,后来跟他说,你小子可以买个电子琴在家里每天练练了,你真的学得很快了!
周老师有时问他:“唱个歌,你们最近班里都流行听什么歌?”
瞿嘉想了一下:“齐秦,王杰,四大天王。”
“老师平时也听这些,”周玲笑说,“那你想唱这些,就唱这些!”
瞿嘉散学拎着书包从校门走出来,后面跟着俩低一年级的学生,同路也往胡同区走。
俩小孩在背后晃悠着,一路就在八卦:“哎那是陈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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