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鉴再三拒绝,元祐帝便率先朝外走去,朝着宫门走去。
陈廷鉴不得不快步跟在后面。
他落后两步,元祐帝偏头,注意到陈廷鉴的长髯被冷风吹得朝后飘去,紧紧地贴在胸口。
元祐帝忽地想起他还三四岁的时候,还敢顽皮的时候,曾经扯过这把朝臣皆夸赞的长髯。
那时的陈廷鉴也更温和些,只是笑笑,淡淡道一句“殿下不可如此”。
一转眼,他已经长得比老头子的胡子还高了。
“臣的马车就在外面,皇上快回吧。”
眼看前面就是宫门,陈廷鉴快步拦到元祐帝面前,再次恳请道。
元祐帝点点头,却忽然解开脖子下面大氅的带子,再将这件狐皮大氅披在陈廷鉴的身后。
陈廷鉴急道:“臣有,去年您赏臣的,方才出来太急,忘在内阁了。”
元祐帝:“那就暂借先生一用,明早进宫后还朕。”
陈廷鉴还要再说,元祐帝挥挥手,转身朝宫里跑去。
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在长长的宫道中穿梭,少年皇帝逆风而行,跑得却十分畅快。
第147章
自古以来, 一旦有什么君臣佳话,一定会广为人知并流传青史,如介子推割肉奉君, 如唐太宗视魏徵为镜。
元祐帝冒着严寒亲自送陈廷鉴出宫并赐下大氅这件事,第二天京城里的官员们就都知道了, 有人感慨羡慕,憧憬着自己何时也能被皇上青睐,有人得知皇上如此厚待陈廷鉴,对首辅大人的畏惧越深。
陈敬宗是绝不肯把自家老头的风光事告诉华阳的,华阳最近又一直没有出门, 直到南康长公主带着女儿来这边做客。
华阳上次见南康, 还是五月底去皇陵祭奠父皇一年的时候, 那时的南康除了哭还是哭, 两人都没说上话。
后来便是姑母常常带来南康的消息,无非是南康幽居不出日渐憔悴。
摊上一个造反的哥哥, 华阳理解南康的难处, 但南康从未待她好过, 华阳也不可能如姑母那般上赶着去嘘寒问暖。
可华阳亦非心胸狭隘之人,今日南康破天荒地登门, 华阳也客客气气地招待起来。
西暖阁中, 阳光穿过琉璃窗照亮大半间屋子,各种盆栽的名品花草安安静静地绽放,争奇斗艳仿佛春日。
这样的时节, 也只有华阳这样尊贵的身份, 才能养得起这些比人还娇气的花。
南康好歹也是先帝仅有的两个女儿之一, 从前的日子同样花团锦簇, 只是从去年起才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南康羡慕华阳这边的富丽堂皇, 却不会有开了眼界的吃惊。
她五岁的女儿和静郡主就不一样了,出生在靖安侯府,打小的待遇就不如母亲,去年整个侯府都被乌云笼罩,人人都缩着脑袋过日,恨不得把一颗赤胆忠心挖出来献给宫里的太后娘娘与少年皇帝,哪敢在吃穿上铺张浪费,什么花啊草啊更是不会精心去侍弄。
此时跨进姨母家的暖阁,对比外面的萧瑟寒冬,和静仿佛跨入了人间仙境。
她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欢。
华阳:……
她觉得小女孩的神情有些可怜。
和静是父皇的第一个孙辈啊,刚满周岁就被父皇亲自赐了“和静郡主”的封号,和静和静,父皇一定是盼着这孩子长大后会出落成一个温婉娴静的姑娘,不要学了南康的刁难任性与攀比嫉妒。
惊艳过暖阁里面的景色,和静站在母亲身边,有些怯怯地望向那位尊贵又美丽无双的姨母。
孩童的眼睛大多清澈单纯,和静长得漂亮,这般拘束地望着她,华阳很难不心软。
她朝小姑娘笑了笑,伸出手:“有阵子没瞧见和静了,快来榻上坐吧。”
和静看向母亲。
南康别开脸,一手推着女儿,一手偷偷地擦眼泪。
华阳只当没瞧见,等南康带来的嬷嬷帮和静脱了鞋子,华阳摸摸小女孩的脸,再摸摸那软软的小手,都是暖暖和和的,便放了心,柔声哄和静吃糕点。
南康收拾好情绪,坐到了她对面。
华阳问:“怎么没带敦哥儿过来?”
南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着眼道:“染了风寒,快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嗽,就没带出来。”
华阳点点头,目光在南康身上扫了一遍:“瘦了这么多,还因为父皇去世,茶饭不思呢?”
南康尴尬地攥帕子。
华阳:“还是说,你怕皇上会因为豫王的事迁怒你?”
南康的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了。
华阳:“放一百个心吧,只要你本本分分地做你的长公主,别惦记什么不该惦记的,皇上还不至于容不下你。”
南康又想哭了。
嬷嬷知道主子是来倾诉心事的,笑着抱小郡主去南边窗下赏花。
华阳看着和静走远,再继续看南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