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她跟随顾宏一起在盛顿城见证了好友齐金跟霍景蔷之间从刚相识到相爱,最后相守,到最后的命运弄人。
霍景蔷这个人自从齐金死后几乎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即便是当年那么痛苦的境地下,她也听了顾宏的话,不去恨任何人,只安心地守着寒生,守着顾家。
她不是不想去追究,毕竟死的人是她丈夫,她只是为了完成顾宏的意愿,顾宏曾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隔了十多年,她霍景蔷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各种思绪纷纷涌上心头,温明庭人不冷不热的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温明庭这里,霍景蔷于她,就只是一个有过节但却多年不联系的人而已。
霍景蔷嗓音有些沙,音色听起来像老人,她的姿态放得比温明庭要低很多,“我来虞城了,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
这天下午,温明庭嘱咐梁清跟曲桉一定要好好照顾玖玖,自己则跟司机一起出了门。
梁清本来很担心,但出了司机,温明庭执意不带任何人,梁清也不好说什么。
地方不远,是一家茶馆。
温明庭独自去赴约,司机在外面等她。
霍景蔷早就在包间等着她了,温明庭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进去,古色古香的茶馆,进门便是一扇墨色山水屏风,她绕过屏风朝里面走去。
靠窗的地方是桌案,霍景蔷就坐在其中一方。
房间里很安静,燃着香,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房间里。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霍景蔷侧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侍者为温明庭拨开竹子门帘,待文她走进去,侍者才离开。
霍景蔷没起身,只平淡地朝温明庭点点头。
察觉到后者带着戒备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眼她身下的轮椅,霍景蔷说,“在床上躺了很多年,醒来就这样了,”顿了顿,她看着温明庭在自己对面坐下,才继续开口,“好久不见。”
炉子里燃着炭火,茶壶里的热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热气,有侍者掐好时间过进来泡茶。
窑烧的青瓷杯里放着茶叶,泡茶的人先冲好茶,等待一些时间将第一道茶水滤掉,然后又往里面加了合适的水,这时,茶的香味已经彻底被释放开来。
温明庭看着杯子里缓缓升腾起的热气,说,“是好久了,算一算,已经有十多年了。”
霍景蔷没什么心情吃茶,她抬眸看着窗外,即便是秋冬交汇的季节,外头的翠竹照旧常青,她道:“我们之间都隔着自己爱的男人,所以我无法像老朋友那样称呼你,但我这次见你,的确是有事情拜托。”
温明庭不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顾宏的事,我很对不起。”
十一月来临,已经是挂霜的季节,气温也越来越低,温明庭眼皮瑟缩了一下,她觉得,那应该是风吹的。
“但我不后悔当年的决定,跟他同归于尽。”
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温明庭脸上生怒,语气愤恨冷漠,“你霍景蔷做事我行我素惯了,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就因为你的一时冲动,把这一切都毁了。”
那段灰暗的日子,温明庭甚至都不敢用力去回想。
顾宏去世,她伤心欲绝,整日浑浑噩噩。
当时顾寒生不过二十岁出头,却要被迫挑起顾氏这么大个担子,不仅如此,他忍着背痛的同时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一想到这些,温明庭的心脏就痛。
而这一切,都是拜霍景蔷所赐。
霍景蔷手指掐着手心,垂着眸,抿唇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她抬起头望着温明庭,放慢了语调:“那你觉得他无辜吗?你扪心自问,你的丈夫无辜吗?”
“他是你最爱的丈夫,是你儿子的父亲,是你心中完美无缺的人……但他却是先后毁了我人生两次的人,齐金死之后,我逃了,十年后,我再次遇到一个可以陪我度余生的人,他又给我毁了。”
“霍景蔷,你不要太偏执了,顾宏他从来就没有害过人。”温明庭厉声道。
霍景蔷笑笑,嗤道:“有什么区别?现在回想起来,我跟你一样是大家族的小姐,这一辈子本来可以恣意生活,可我的人生却是从头烂到尾,真是可笑。”
说到这里,霍景蔷脸色突然收敛起来,她说,“可就这样命运还是在跟我开玩笑,那场车祸里,我变成植物人,有意识的时候都是在做噩梦,我明白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不会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但我应该去赎罪。”
“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儿子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恨了我们霍家十几年,之前我没醒,所以不知道,现在我成全他,我会去自首,甘愿往后余生都困在牢笼里,只求他放下仇恨,还两家一个清净,也请他放了我的女儿。”
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温明庭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
寒生原来一直都在查这件事吗?
已经过了十多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并且没有放弃过追查真相。
看到温明庭脸上的震惊,霍景蔷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应该是真的,她说了太多话,唇有些干,于是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清冽的茶香在鼻息间扩散开,她开口,“苏言是我资助的孩子,当年我一心赴死,留了录音,那东西在她手上,要不是当年她出了严重的车祸成了植物人,估计那个时候你儿子已经将整个事情弄清楚了。”
“而今日,他带走了我的女儿,我只麻烦你让他放了我女儿,我也会遵守承诺,我跟你差不多,但是同人不同命,这辈子我认了,但我不希望这些事再牵扯到后辈身上,麻烦了。”
霍景蔷说着话的时候精神已经明显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了,她身体还在处在恢复期,讲了这么多话,早就累了。
温明庭手指用了握着杯子,问她,“你如今做这些,又是何必?”
“到了一定时候,人总得悟懂一些东西,这就是如今的我。”霍景蔷看起来十分平静。
“我是很震惊我儿子的忍耐跟克制,他会将这件事藏这么深也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早知道……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我当初既答应了我丈夫不会再追究,如今也一样,你的女儿我会想办法,至于你,你要怎么做我不会干预,不过左右都跟我们无关,已经走了的人他们都回不来。”
……
霍景蔷在温明庭离开之后就撑不住了,她脑袋没什么精神地搭在一边肩膀上,眼睛要闭不闭的样子,眼里灰暗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她住进了虞城的医院。
距离顾寒生跟霍起庭约好的时间还剩整整两天。
当天中午,顾寒生回了一趟顾宅,陪着凉玖玖玩了一会儿,小姑娘这几天倒是没有一直吵着要见凉纾,只是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一直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午饭过后,顾寒生带着她看完了半本少儿读物,然后哄她去睡午觉。
男人就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童话书小说,给她读故事。
第一个故事读完,凉玖玖还没睡,她盯着顾寒生英俊的五官看,从深刻的眉眼到菲薄的唇,都仔仔细细地观察。
顾寒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抬头朝小姑娘看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勾唇,“怎么了?”
凉玖玖将他的手抓在手心,又放到自己的脸上蹭了蹭,动作很是亲昵,但是表情跟语气都像一个小大人一样,“顾叔叔,我偷偷照过好多次镜子。”
他捏捏她的手,将书放到一边,“然后呢?”
“我发现我跟你其实一点都不像,眉毛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也不像……”她眨了眨眼睛,“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顾寒生有瞬间的愣怔,随后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又好好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很多小孩都不像爸爸,像妈妈。”
“那我发现,我跟阿纾除了眼睛,其他地方也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