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一切都是正常的。”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好转?”
医生低头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眼神不经意跟半靠着的男人对上,不到一秒便岔开,他对凉纾说:“先生这伤靠近心脏,恢复得慢也正常,您别担心,”
说到这儿,他又刻意停顿了下,看着半阖双眸闭目养神的男人,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医生便压低声音说,“只是太太,这伤毕竟是在心脏附近,病人除了要谨遵医嘱以外,那心情也得多照顾着,任何情绪都是先从心脏发出的。”
“那您觉得在这里难道还有谁敢给他气受吗?”她只关注那医生话里的其他意思去了,连他对自己的称呼都没有注意到。
白大褂闻言,低眉颔首,“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凉纾抬眼朝床上看了眼,脸色没有什么缓和,还是说,“算了,没事就好。”
脚步声逐渐远去,是凉纾跟医生一起出去了。
原本躺在床上闭目的人忽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床头柜上打开的药盒里还装着药,他盯着那药看了两秒,随后长臂一声,随意扯了一张纸巾将药丸包裹住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后又躺回床上,不多会儿,卧室的房门被推开,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
顾寒生动了动眼睫,打开眼皮。
凉纾转头看着已经空掉的药盒和被喝掉只剩一半的水,她端起水杯,冲床上的人道:“厨房熬了补身体的药汤,你先休息会儿,我等会儿给你端上来,你喝点儿再跟季特助谈事情。”
顾寒生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很深,只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他休养这些日子,凡事需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季沉跟时倾都会将公务带到这里来。
凉纾现在已经习惯了。
毕竟偌大的顾氏,他身为当家人,不可能一味将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
……
又过了一周。
凉纾收到了来自法院的传票。
当时她正在楼下客厅里陪凉玖玖看少儿书,再过不久就是九月,玖玖要在这边上学。
曲桉从门口拿了信件进来,看到收件人是凉纾,她疑惑地拿着信件走到客厅,跟凉纾说:“凉小姐,有您的信。”
凉纾也没多想,便说:“扔了吧,没人会给我写信。”
她消失整整五年,哪里还有朋友亲人,没人会给她写信,这点毋庸置疑。
“好。”曲桉答。
凉纾指着某一处让凉玖玖念,而她某个抬头的瞬间见到曲桉手里那个暗黄色牛皮纸材质的卷宗文件,心里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垫子上起身,叫住曲桉,“给我看看。”
“哎。”曲桉忙将文件拿给她。
凉纾朝楼上望了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不要告诉先生。”
曲桉忙点点头。
她走到沙发那边,将文件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张来自法院的传票。
不出意外,案子未来的一到两个月内就会开庭。
收到这东西凉纾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算是意料之中。
依陆瑾笙的性子,这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她只草草扫了一眼,就将那薄薄一张纸撕得粉碎。
从花房回客厅的长廊上,凉纾远远地看到季沉跟时倾一起结伴往院子的停车场走,看来顾寒生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人才刚刚走到偏厅,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欢声笑语,期间伴随着男人带着沉沉暖意的说话声。
顾寒生此刻盘腿坐在客厅沙发前铺的软垫上,身体微微前倾,食指指着书上某处,眉眼温和,语气低沉温柔地给趴在他身侧玖玖讲其中的内容。
凉纾大概知道书上是个什么内容,但经由男人的口将那些画面用语言文字描述出来,仿佛增添了其他的魔力。
小姑娘听了顾寒生的讲解,近乎笑得都没什么形象了。
最日常温情的画面,猛然间入了她的眼,却在心里撞出澎湃的情绪火花。
如果是五年前,这样的画面该是她梦里的场景。
她从来没怀疑过顾寒生不是一位好父亲,相反的,她永远都相信如果顾寒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会把他/她教育得很好。
只可惜,玖玖跟他终究没有缘分。
而她也过不了五年前的坎。
凉纾没再回客厅,她从偏厅绕到另一边,路上遇到曲桉,还是嘱咐曲桉盯着点儿客厅的两人,顾寒生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久坐,然后她去了二楼的阳光房。
近来神经的确太紧张了,她需要好好放空自己。
……
距离凉纾撕了来自法院的传票已经半个月。
这期间,陆瑾笙没有联系过凉纾一次。
似乎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就等开庭那天。
但顾寒生的伤还是好的很慢。
凉纾不是没怀疑过他是否动了手脚,但一当她这么想,心里多少就会充满罪恶感,一个人再怎么着应该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况且她他是顾寒生。
顾氏鑫耀这么大一个集团,他因为受伤已是许久不曾露面,现在最想康复的恐怕是顾寒生本人吧。
转眼九月都快过了一半。
玖玖也已经入学一周。
学校是顾寒生亲自选的,倒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贵族学校,但凉纾不太满意顾寒生插手这件事,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就跑去楼上书房找他。
这些日子他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有时甚至能一天都在书房忙工作开视频会议做一些集团重大的决策,相对的,时倾跟季沉也就来的相对频繁了些。
消息是时倾来的时候无意透露给她的,当时时倾还以为凉纾原本就知道,所以就没在意。
哪曾想到她看完时倾手里这份入学通知,整个人近乎石化,那火差点就烧到时倾身上来了。
凉纾当时拿着这份某某学校的入学通知上了二楼。
这会儿顾寒生正在跟季沉还有从公司来的两位高层在书房说事。
她也是着急了,才会连开门的基本礼貌都忘记就闯了进去,书房里齐刷刷地好几双眼睛朝门口看过来。
季沉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然而还未有什么动作,就见顾寒生也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歉意,只说讨论暂时告一段落,然后便迈步朝门口而去。
留下两位不明情况的顾氏高层目瞪口呆,当然,他们眼里还有被无限放大的震惊跟好奇,这些情绪都来自于刚刚站在门口那位女子。
季沉跟随后出现在门口的时倾四目相对,时倾耸耸肩,一脸无奈。
旁的有人见顾寒生已经跟那神秘女子离开了,便悄咪咪地问季沉:“季特助,敢问刚刚那位……”
季沉坐下,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摊放开来的文件,一边滴水不漏地回两人:“先生的私事我们旁的还是不要好奇了,今日两位先回吧。”
他这么说,自然另外两人纵然再好奇也不是不敢再问,便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告辞了。
路过时倾,几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时倾脸色不怎么好地走进来,季沉看着她:“发生什么了?”
时秘书扯了两下嘴角,问季沉:“凉小姐难道不知道先生正在给小小姐办理入学的事情吗?”
……
二楼某处屋顶花园,凉纾将手中的入学通知举到他面前,“如果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女儿得同时上两个学校?”
顾寒生跟人说事说了一两个小时,中途几乎连一口茶水都没喝,现在一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
他咳了咳,才道:“不会,”又顿了顿,看了看凉纾的脸色,语气男的有些虚,说:“你跟莫相思选的学校都不会接受玖玖的就读申请。”
言下之意就是,我动用我的个人手段将你们给凉玖玖选的学校都pass掉了,玖玖只能在我给她选的学校上学。
“顾寒生,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凉纾闭了闭眼,冷声出口。
男人脸色倒也还温和,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抬头盯着女人愠怒的脸蛋,笑道:“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那你觉得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玖玖她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凭什么替我的孩子做决定?”凉纾情绪有些激动,可单纯说这激动是因为顾寒生擅自改了凉玖玖即将就读的学校,这也说不过去。
凉纾也不清楚这种莫名的情绪崩溃到底是为何。
但顾寒生依旧没恼,他看着她,沉沉道:“阿纾,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我——”
几乎就在顾寒生说完的一瞬间凉纾就想反驳他,可她却瞬间怔住。
她将手中攥着的纸张攥成团,抿紧唇,“不用,你不用这样,我说了,我会带玖玖搬出去,等你伤养好……”停顿了下,她又立马改口,“其实你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这周,我找个时间就搬出去。”
说完,凉纾低头就要往里面走。
与顾寒生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手腕被人抓住,耳旁传来他的声音,“阿纾,如今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你还能搬到哪里去?”
凉纾朝他看去,顾寒生眼睛里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坚定。
他又说,“你未必知道玖玖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学校,莫相思常年在国外生活,更是不清楚,”
男人大掌摩挲着她的,在她指腹发现了些硬硬的茧子,他心里一动,语气上更是温和了不少,“学校是我好好筛选过的,不会有什么差错,玖玖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会很适应的。”
说心思一点都没有动摇,那是假的。
凉纾心里其实很明白,但从物质方面来讲,顾寒生显然要比她给玖玖的好,毕竟他代表了这个城市的绝对强大跟富贵。
但有些东西它已经有了很深的裂痕,愈合不了的。
况且——
她抬头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脑中回荡着他方才讲的那句话: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已经知道玖玖不是他的血脉了。
凉纾将手抽回来,“你已经知道了,玖玖并非你的骨肉,你没有必要这样,不出意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能性,再拖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顾寒生你明白吗?”
毕竟,她对下半生没什么太大的期望。
经历过顾寒生,她算是将自己热烈的情感都陪葬完了,余生估计也很难对另外一个男人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绪,加上她还有玖玖,纵使日子清苦些,到底自在。
而顾寒生不一样。
他如今的年纪,早该结婚,最好膝下能有一子,可他现在……他该是耗不起的。
但顾寒生却无所谓地笑笑,他说,“阿纾,如今再没人能逼我。当年是我错了,除了离开我,你要怎样我都满足你。”
凉纾心里震惊,竟没想到他也是如此固执。
她拧眉道:“你不介意玖玖,那你难道也不介意我曾经跟别的男人一起生过孩子么?不然玖玖不是你的,你以为她是怎么来的。”
讲这话时,凉纾是笃定了顾寒生只会将自己跟玖玖的dna做比对,而证实了玖玖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后,他应该不会想到要多此一举再去将玖玖跟她的dna再做对比。
这样一来,她心里便认定了顾寒生现在只知道玖玖不是他的女儿,但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顾寒生仅仅只是眼眸暗了些,看着她,语调终归有些冷地启唇:“她是你的,就足够了。”
说完,他拿过圆桌上的入学通知走了进去。
阳光慢慢从墙缝中爬到窗户上,依旧热烈。
凉纾知道他生气了。
但她其实不知道顾寒生真正生气的原因,她以为他是在意那个被她虚构出来的“玖玖的亲生父亲”,而其实,顾寒生在意的,是她虚构了一个男人出来作践自己。
……
陶雅宜自从上次家里出事以后,她就辞了在顾氏的工作。
从七月份至今,看似漫长,实则不过短短一瞬。
已经是快九月了,她最近一星期,天天都来顾氏大楼,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顾寒生。
一楼大厅前台跟总裁办那一层都是认识她的。
她连续两天没有顾寒生的消息,渐渐的就有些着急了。
于是就借着曾经跟这里的人的交情,让人放行,一路到了总裁办。
陶雅宜是主动递交辞呈的,所以离开这里时还算干净体面,大家也就没有避讳她,甚至还以为她是回来了。
秘书室一众人都拉着陶雅宜说话。
寒暄了几句之后,有人问起陶雅宜家里的情况:“现在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吗?好歹是个半大的企业,若是现金流断了,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人抱抱陶雅宜,心疼地道:“雅宜,你看,好些日子不见,你都憔悴了。”
陶雅宜如今可再没有当时在这里工作时候的意气风发、光鲜亮丽了。
陶家危机从初现到如今的濒临绝境,只有短短三月不到。
刚开始合作商纷纷撤资,公司里大大小小的项目停滞不前,项目推进不了,钱收不回来,大堆的材料放在那儿,每天滞纳金跟瀑布一样往外走,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家的现金流就断了。
紧接着就造成了一系列的问题,她的父亲,四处找人,求门道,都没法。
人家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干脆回绝。
短短日子,陶家已然有了大厦将倾的趋势。
这事陶雅宜刚开始不知道,她那些日子都沉浸在顾寒生的伤害里,而父母也怕她担心,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事告诉她,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陶父到处求人,能走的关系都尝试了,还是无果。
那一刻,陶雅宜瞬间就想起来了。
让这一切发生的是他,顾寒生,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