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早上出兵,激战一日,黄昏时分终于夺回南平郡。
简单休整后,景宜端坐于知府大堂,肃容听部下禀报此役两军死伤情况。她刚巡城回来,身上穿着沾染敌军鲜血的铠甲,左边脸庞上也有一抹血痕,别人的,粘在她玉白的脸庞上,让这位俊美出尘的驸马爷,第一次散发出狰狞可怖的威压。
刘将军等人分别列在大堂两侧,如果说今日之前他们只佩服驸马爷的才智过人运筹帷幄,今日亲眼目睹驸马爷手持银枪一马当先,或挑飞敌将大刀或刺穿敌将咽喉,枪枪狠辣,英勇难挡,此时此刻,他们对驸马爷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不愧是萧家的子孙,不愧是国公爷徐广的嫡传弟子!
面对众将钦佩的视线,景宜视若无睹,只盯着中间回话的部下看。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景宜必须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别的事情上,不然一旦放松下来,她就忍不住回想那些枪下之魂,一回想,手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大理派八千精兵留守南平郡,另有援兵两万,欲围剿攻城的大周将士。景宜亲率一万将士攻城,遣刘将军正面迎战大理援兵,再让胡武领五千骑兵绕到大理援军后侧截断其退路。
与大周的伤亡比,大理近三万将士全军覆没,除了死了的,就剩六千多降兵。
是杀,还是纳?
景宜习惯地看向外公,却没想到这一次,外公暗暗递给她一个眼色。
不加质疑,景宜冷声道:“所有俘兵,格杀勿论。”
传令兵领命而去。
安排好其他将军的差事,景宜单独与外公说话:“外公,您为何暗示我?”
是怕她妇人之仁?
徐广笑,拍拍外孙女婿肩膀道:“等你打胜这场战,我再告诉你,先去休息吧。”
景宜心中疑惑,但长辈不说,她只能等。后院近卫已经准备好沐浴要用的东西,景宜先在外面擦洗掉身上所有血污,这才坐到浴桶里泡着,疲惫地闭上眼睛。刚闭上,脑海里便冒出这辈子,她杀的第一个人。
那是大理的一员大将,也是她这个主帅第一次上场交手的人。交战时,前面城楼上是敌军的鄙夷狞笑,后面是众多大周将士为她助威,为了立威,景宜没有胆怯犹豫的资格,两招内取了对方性命,一枪锁喉。
景宜没有多看那人一眼,但她记得对方死前握住枪头下方时,枪杆上传来的颤动,像一股股血浪,清晰地传递着一条人命的流逝。还有其他人,敌军或大周将士,死前骇然的眼睛,被砍飞的手臂、脑袋……
胃里一阵翻滚,景宜迅速跃出浴桶,一边抓起浴袍披到身上一边奔到净房,不停地呕,干呕。肚子里没有东西,她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可干呕也难受,双腿渐渐发软。
景宜跌坐在地,双目茫然。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替大周的将士难受,也为成千上万的大理将士难受。他们无法决定战与不战,他们只能听从各自帝王的摆布,如果大理皇族没有野心,那些异族士兵们就不必客死他乡,其家人也不必哭断肠。如果……她那位父王有明君之德广纳贤士富国强兵,泱泱大周,亦不会连一个区区大理都敢觊觎。
但她只是将军,她要做的,是痛击进犯大周、残害边疆百姓的敌人。
怔怔地坐了片刻,身体重新恢复力气,景宜洗把脸,命人摆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她该做的。
“驸马,平城有信来。”晚饭用到一半,近卫走到门前道。
同桌而食的徐广面露微笑。
景宜冷峻神色情不自禁缓和了几分,不好意思当着外公的面看家书,暂且收到袖中,饭后一个人去了书房,从信封里捏出厚厚几张信纸。分别一个多月,两人每隔五天会通一次书信,每次萧霆送来的都是厚厚一封。
开始几行问她近况如何,后面全是一些日常闲聊。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馄饨铺掌柜家的二姑娘特别喜欢你吗,还想给你当小妾,连公主主母都不怕,你心里肯定挺高兴吧?哈哈哈,白高兴,昨天有个黝黑高大的扛米工来吃馄饨,二姑娘偷偷看了好几眼,但她嫌人家穷不愿意嫁。我给了扛米工二十两银子,二姑娘立马答应了,五月初十成亲,还说请我去喝喜酒。怎么样,你的小妾跟别人跑了,是不是很生气?”
景宜忍俊不禁。她来这边后迅速收复两处郡县,云中一代百姓对她赞赏不已,萧霆没事去外面溜达,听见那些夸赞,最初与有荣焉,后来无意听些小姑娘彼此打趣称喜欢驸马爷,萧霆信里的语气就变了,拐着弯讽刺她。
只不过景宜没想到,萧霆竟然还撮合了一门亲事。
“……这边暖和,刚二月底,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厨房李嫂做了一碟桃花糕,比京城的好吃。我问李嫂想不想去京城,一个月给她二两银子她都不去,说要在家里哄孙子。既然她不去,我只好跟她学如何做桂花糕,味道还行,你想不想吃?想吃回来我给你做……”
看到这里,景宜心头一片柔软,然而萧霆隔了几行又道:“我说给你做桂花糕你是不是当真了?做梦吧,我是为了孝敬祖母才学的,我千里迢迢跟你到云中,你却把我一个人丢这边,我不打你已经够大度了,还想我给你做糕点?老……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景宜还是笑,糕点……她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