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传武将人带到隐蔽丘陵间的小镇,通往二楼的楼梯踩上去陈烂腐朽,木板墙被青苔染出碧绿斑纹,昏暗,潮湿。
二层小阁楼,狭窄得几乎转不开两人身的小屋,一张单人床,几件简陋家具,让楚珣陌生,异样……
楚珣问:“你住这种地方?”
霍传武把身上的长家伙卸掉,后腰一把手枪枪不离身:“以前住过,现在很少来。”
楚珣问:“那你这些日子住哪?”
霍传武垂下眼睫,往嘴里塞一颗烟,声音低沉:“提萨拉的庄园。”
楚珣一进屋就直接躺床上了,毫不客气。他倒没想表达不轨意图不良意识,而是真累了,那感觉就像一截大蜡烛在炉火里滚过一遍,浑身软得流汤,骨头都快要酥了,化了,需要时间冷却凝固,再重新把自个儿骨头架子给拼起来。
楚珣脸上裹着一层汗,旧汗擦掉不久又冒出新的一层,嘴里还巴巴地说个不停:“原来你还真是让提萨拉养着?你不听她摆弄使唤,她就这么花钱雇你、养着你?娘们儿就是让钱烧的。”
霍传武淡淡地,不回应。
楚珣问:“你跟那女的几年了?”
霍传武不想说。
楚珣悄悄瞟这人表情:“你们跟金百胜是对头,你为什么救我两回?”
霍传武反问:“我和查颂赌拳,拳台护栏怎么断的?”
两人心知肚明,为什么救,怎么可能不救?
楚珣仰卧在竹子小床上,脸色微白,目光却无比尖锐,口吻犀利,突然问道:“你的任务里,一定包括利用一切手段接近你的目标,但你不能跟我说实话,对吗?!”
霍传武手上擦拭长枪的动作遽然停住,目光凝重,侧面轮廓如塑像。
狭窄压抑的小空间里只听到各自压抑的呼吸与心跳。
半晌,传武低声道:“知道还问。”
楚珣闭眼呼了一口气,往后仰去。他早就猜到眉目,可惜这些日子事儿赶事儿,一直没机会亲自问传武。
回想当日闹市枪战中不期而遇,酒店拳台上再次相逢,楚珣再回味临行前他贺叔叔交代的话,边境那边埋伏有咱们的人,你心里有数,别误伤自己人……贺诚那个老家伙,憋着不说实话,楚珣如今百分之百确定,贺诚这话明枪明码,是在暗示他。
十多年了,他每一回铺开画纸,用手抚摩纸张,几乎已经想象不出记忆里那个男孩最真实确切的模样。
楚珣其实一直没死心,他不止一次利用职务便利和手上资源,想知道传武怎么样了。
这人过得好不好,生活里有人陪吗,有人爱护吗?
这人二十多岁成人了,年轻力壮大小伙子,到成家立业的年纪,村儿里前来求亲的人一队一队踏破霍家门槛,这人在老家早结婚了吧,孩子都生出半支篮球队了。
楚珣在国安局系统的内部电脑里查,覆盖全国人口,很容易查到霍传武这个人,然而传武的档案竟然不完整,在青岛当地高中毕业以后,档案断了,这人不知所踪。是不是出国了、是否还平安活着,他完全都不知道。
他也没有专程去传武老家找过。他不能不打报告私自离京。再者说,传武不来找他,他凭什么去找这人?以什么身份,难舍旧爱的老情人?谁忒么确定还惦记着你楚珣是当年的哪一号?……
霍传武长得跟从前不一样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整个人高大健壮,宽阔舒展,冷酷而沉默,眼睛漆黑深邃,一眼望不到底,看不透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传武脸上的刀疤让面目更显凌厉、肃杀,拒人千里之外;岁月填不平的一道沟壑,吞噬掉这人脸上全部的柔情暖意。
别说传武不记得他,他自己遭遇这人,第一眼竟然没认出对方是谁!
二武第一眼估计也认不出他,自个儿的脸已经变成这样,远没有以前好看了吧……楚珣鼻子一酸,心里难过,那些婆婆妈妈像小娘们儿似的心境,只能自己憋着闹心,嘴上不好意思说出来。
霍传武第一眼就认出楚珣。
第一眼。
自己这么多年变成什么样,自己都快认不出,面目全非,但他不会忘记楚珣的形容轮廓。
他趴伏在临街二楼的狙击位置,瞄准狙杀目标,出现在视野里的这张脸,铺天盖地充满了狙击镜,覆盖他的眼膜,仿佛一颗子弹旋转着烧穿他的大脑、剥裂记忆的神经,透彻犀利钻心的疼。
他吃力地瞄准,眼睁到最大,眼球滚烫酸痛,在狙击镜里近乎贪婪地端详描摹楚珣的脸,脸上每一分、每一寸。
这人不像楚珣。楚珣跟以前长得完全不一样,头发不打卷了,眉毛不弯了,睫毛不再浓密卷曲,眼睛笑起来不是月牙的形状,嘴唇不是心形,额头眉心上一片空白。可这个人偏偏就是楚珣,眼睛灵动,皮肤像瓷,即便已经成年,私下无人时眼里仍不自觉流露出少年般纯真美好的光芒,嘴角卷出独有的小表情,专注凝视时习惯性地微微撅起嘴巴……很可爱。
楚珣七手八脚瘫着一人占据整张床,传武进出几趟,在煤气小灶上烧热水,喂他。
楚珣衬衫胸前扣子解开着,露出半个胸膛,白皙带红晕,病态地起伏,喘息。
传武帮他一遍一遍擦汗,手不当心碰到人,透过湿透的衬衫,能看到楚珣胸口浅粉色的红点微凸,硬成两粒小豆。
楚珣双眼直勾勾盯着传武,目光深奥,不说话。
传武猛然别过脸,走开了,看不下去楚珣脆弱又勾人的样儿……
太阳升到头顶,从窗口往外看开去,大河上流动着一道道金色波纹。
楚珣歇够了,坐起来,看着霍传武端了一盆热水在屋角,清洗擦拭伤口。
霍传武拎了一条干净的迷彩裤和内裤,犹豫了一下。
楚珣漂亮的眼皮一翻,轻笑道:“别躲了,就这儿换。”
传武垂下眼,默默走到屋角布帘子后面。
楚珣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冲着布帘子耸耸鼻子,听见传武剥裤子的声音,定睛一瞧,爆料道:“小裤衩黑色的。”
传武一脚着地,长裤正好套着脚踝,动作一僵,单脚蹦着,差点儿就自己把自己拌一跟头。
楚珣哈哈哈地乐,很无赖,嘲弄道:“躲个屁啊,你躲那堵墙后边儿试试二爷看得见看不见?”
传武忍无可忍,干脆也不忍了,在帘子后面,干脆利落地一把拽下内裤,霍爷让你那一双滴溜乱窜的小眯缝眼儿看个够!
楚珣一下子被口水噎住:“……”
都是爷们儿,怕什么?传武腰微弯着,小腹肌肉结实,内裤一扒,裆下一大吊东西挣脱束缚,晃悠着露了出来,跟盘踞在裤裆里的静养状态完全不同。红润饱满的阳刚之物随着动作还蹦了一下,再弹回到两颗沉甸甸的坠物上,像一团富有生气的活物。
楚珣盘腿坐在床上,隔着布帘子,怔怔地,一下子悄没声了,蔫儿了。也不知到底是谁把谁调戏了……
就这一眼,楚珣察觉自己小腹热了,一股陌生的热流直往鼠蹊部乱窜,裤裆里少见地发胀了。他低头透视自己的形状,忍不住在心里比较长短,顿时平添几分懊恼。他赶忙蜷起腿,把裤裆位置挡一挡,生怕被对方偷瞄到。
十几年前就比不过二武,这十多年都过去了,果然还是没长过对方,自己这要是一条200克大牙膏,二武那就是250克优惠装,白饶的……
墙上镶了一面小镜子,破碎一处边角。霍传武拿毛巾蘸水,照着镜子,慢慢擦洗。
楚珣从后面走过去,两人仿佛有某种默契,也不用说话。楚珣帮这人剥下粘连在身的衬衫,布满伤痕的肩膀露出来。里面还有一层紧身背心,扒不下来,楚珣后来不得不动用剪刀,把这件染血背心沿伤口的纹路剪成一条一条,再想办法从皮肉上揭下……
楚珣眼一下子热了。跳下山谷的时候,传武就这么把他搂在怀里,用后背生扛。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传武坐在小床上,楚珣盘腿坐后面给这人涂药。
楚珣的手偶尔碰到传武裸着的腰,腰肌在他掌心下微微颤动。
楚珣随口问:“脸上……怎么伤的?”
传武那时漠然回答:“刀划的。”
霍传武脸型瘦削,棱角硬朗,眉目极英俊,就只有右脸那道伤,横斩了完美帅气的一张脸,触目惊心……
那天中午,霍传武在小屋里给楚珣做饭。
楚珣从小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或者在西山别墅实验室里练功,在总参秘密基地受训,总之他那满身闪闪发光的智慧与才华绝不会用在洗衣做饭这类粗活儿糙活儿上。他是个习惯让人伺候的,在谁面前都不吝表现他的优越。
楚珣伸着腿坐床上,指点着。
传武用钱从邻居阿妈家买些食物,用煤气炉小灶炒菜。无论切菜还是烹炒,都是典型一北方大老爷们儿的粗豪风格,没技术含量,把东西弄熟填饱肚子就成。当地水产丰富,寻常特色的食物就是辣椒鱼虾酱煮豆子,腌笋炒肉,酸菜虾汤泡饭,一股子酸辣咸鲜味道,吃下去让人疯狂反胃往上呕酸水儿。